寄给秦不二的最后一封信江水是路过一家村户,随手拿了一张草纸写的。
只说,姓名且非真,料无几真心。
君既有所爱,何必抱柱声。
而后随意卷了卷塞到信鸽脚上,这信鸽油光水滑,膘肥体壮,风里来雨里去的也没什么损失。
江水认不出来这是否一直都是同一只鸽子了,待鸽子飞走后她留下几钱银子给请她进入吃饭的农户,便牵着千钧找了一处有溪水的地方。
她看着千钧身上的灰,压得她十分邋遢,笑了笑揪下溪边几握水草便浸湿来提千钧洗一洗。
初夏有旭日,千钧原本便因为江水丢下她一个月而有些哀怨,如今洗刷干净毛发懒洋洋地走着晒太阳,也高兴起来。
江水被她伸过还未干透的马头蹭了一脸,笑着轻轻拍喜爱了千钧一下。
一人一马相处分外和谐。
等到江水赶回江安时,江山气色新,紫陌别来久。
她听越生桑道点酥郎已然离去,叶俟清也如愿待字闺中,只是她与卿哉的婚期迟迟不至。
江水一面心中欢喜,一面觉得自己可真是面容可憎。
而后随意在越生桑未反应过来时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却察觉到越生桑下意识地想要将手抽出,正预备打趣怎么和小姑娘般害羞,江水却突然脸色一变。
她飞快抬头看了越生桑一眼,而后面色凝重地继续把脉。
探知到脉搏之后,江水仔细地看着越生桑的面容与脖颈。
好一个灯枯油尽之脉!
江水一瞬间勃然大怒,她不在的时候越生桑到底做了什么?居然身体虚弱到这种地步!
但她长长舒了一口气之后,渐渐冷静下来,她问:“先前我要替你把脉时你便左右推脱,你是早知你的状况了?”
越生桑也不狡辩,他如实道:“是。”
江水每对上越生桑,总是如关切的长辈那般,见他回答坦荡也只能叹气。
好在如今落金樱、不常青与浮碧荆山玉具已找全,她也能替越生桑调制对症之药了。
调整好自己的心情,江水看他穿的单薄,苦口婆心道:“既然知道自己身子不好,还穿的这般单薄,生桑你倒是贪凉。”
越生桑则无奈道:“是了是了。”
江水见他这般做派,也只是笑着摇摇头,当下便说:“你且将落金樱与不常青取来,我现在去买些其他草药,回来便替你熬药去。”
越生桑奇道:“也不急于这一时,你刚从逸王府归来还是要先修整一番。”
江水正色道:“我是大夫你是大夫?”
越生桑无奈道:“自然是你。”
而后他想了想,又说:“如今卿哉正外出游历去了,你既然回了江安,稍后我便书信一封给他。”
“卿哉不在叶家?”
江水愣了愣,想问一句那他预备何时与叶俟清成亲,又觉得这其实与自己没多大干系,她便不要多问了。
老实说来她本是十分不喜欢叶俟清的,明明自己算是她姑姑,也是她爹的“救命药”,没有自己更没有叶俟清。
可当初这小姑娘偏偏处处针对自己,一面扯着叶家独女的阵势来给自己难堪,一面处处学着自己的穿衣言行。
谁会喜欢?
可在知晓卿哉要与她成婚后,江水瞬间就对叶俟清改观了——小姑娘嘛,可以理解的。
仿佛她不改观,江水就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恶心的人般。
见江水陷入微妙的沉默之中,越生桑贴心道:“是,不过他说大约近几日便回。”
江水几乎又坐立难安起来,但是她却只说:“原来如此。”
又站起身来对越生桑道:“我先去买药去了,你记得先将落金樱与不常青备好。”
放下话便匆匆走了出去,越生桑正无奈而笑时,啊城却不知从哪里走出来。
他问:“公子,刚才可是江姑娘?她回来啦?”
越生桑巧了啊城一眼,点点头道:“替我买草药去了,你很想他么。”
啊城挠头笑了笑:“江姑娘一直在为公子来回奔波,现在是不是找齐了药材,能够给公子治病啦!”
他看起来欢喜之情溢于言表,越生桑只是摇摇头:“是我一直拖累了她。”
公子兴致不高,啊城也不由得沉默了下来。
啊城道:“江姑娘可真是个了不起的人呢。”
了不起。
越生桑品味了这三个字许久,才沉重地点点头,是啊,了不起。
他似乎是对着啊城说:“她确实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等到江水提着大包小包百余种草药,还新买了个药炉回来时,越生桑已经用过晚饭了。
他问江水可用过饭食,江水没好意思说被逸王养刁了口味一时吃什么都不香,所以晚饭只是随手买了几个烧饼。
她咳嗽一声,道:“我先替你熬药。”
越生桑笑着递过去落金樱与不常青。
其实落金樱不常青浮碧荆山玉之位药引,江水先前同卿哉所收集的那些便够了,又将剩余的药材分制成三十份。
晨间用餐前一份,睡前一份。
又仔细写下各类要求在纸上,嘱咐他记得每日都要用药,早晨用哪一服,晚间用哪一服。
啊城听得十分仔细。
越生桑却问:“你是又要远行了么?”怎么说得这般详细。
端着药碗的江水闻言一愣,她笑了笑说:“是啊,出谷本就是为了十年一约武林会,如今还有两年,总是奔波着怕到时候武艺疏松。”
她道:“我预备走走瞧瞧,多用些时候练刀,怕是不能久居叶家了。”
“总归没有外客长住两三年的例子。”
越生桑结果药碗一饮而尽,其味甘苦,大约因为药材名贵的原因,颜色宛如茶汤般清澈。
江水见他并不抗拒,心下舒了一口气。
而后她不由笑道:“如今我也算是替师傅圆了她的承诺,等到两年后武林会时你大约便与常人无异了。”
江水带着怀念的神色道:“她在九泉之下,也终于可以安心了。”
越生桑神色莫名:“江姑姑她为我劳心劳苦,如今若能安心而无憾,也算是上天恩赐。”
江水点了点头。
她想,江青梗所答应越生桑的已经完成,如今也该安心了。
就此将旧事掩埋住吧,而后专心练刀,不辜负青昙灰河之名。
而正在江水预备找个时机离开好不与卿哉尴尬重逢时,她收到了鹿衔的来信。
信中只有两句话。
容教已归心,迟焰囚于水牢中,望姐姐能够助鹿衔一臂之力。
吊住性命,废除武功,逼问秘辛。
江水看着这封直白到张狂的信,心中已明白如今容教定然是鹿衔的一言堂,所行所言皆无顾及。
可鹿衔不知为何没有用她所给的见血封喉毒药“窈窕”,否则迟焰绝不能保住性命。
可如今鹿衔才几岁?二八年华?
她不认为这是一个陷阱,相反,在她收到信之后便开始收拾细软,披星策马而向行尽天去。
鹿衔比她想象中还要聪慧且有谋略,假以时日,必然又是一代武林绝唱!
她不再是琵琶罗刹鹿拂柳之女,更非容教教主迟焰少教主。
而是一个新的传奇。
鹿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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