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冬,银盔白雪九万里。
寸霄门主再又一次施针之后告知叶景行他爱女的双臂已无大碍了,只需静养少动不多过劳累,在清净处好生养着。
又开了草药若干,交予叶景行手中,叮嘱每日用药内用外敷不可停。
“门主也知,我江安叶家自百年前便世代以铸剑为业,在下也只有这么一个独女,她——”
叶景行说得这般明了,寸霄门主却依旧只是摇头:“叶小姐双臂如今虽行动无碍,却不能动大气力,莫说铸剑,即便是练剑也没有太多可能了。”
这个结果是叶景行早就知道的,可他仍旧不愿死心:“若是门主能够妙手回春,叶家必然报之重谢!”
他说的诚恳,寸霄门主却只是叹息。
“叶家主还是早些带着叶小姐回江安静养吧。”
待叶景行离开后寸霄门主走到薛长老禁闭之处,屏退众人独自进了去。
江湖人都道寸霄门中女弟子熟识草药,因此容颜都比寻常江湖女儿家更加年轻些,这一点单看这位容貌不俗的寸霄门主就可窥一斑。
“师姐,他们已经走了。”
薛长老自从叶家归来后,便将自己锁在华夷楼中一锁就是许多年,除却教导弟子从不与人交谈,更不曾踏出华夷楼一步。
神衰气败,垂垂老矣。
寸霄门主没有说那个他们是谁,可薛长老与她心中都一清二楚,是江安叶家。
寸霄门主见它还是恍若未闻,忍不住叹息而问:“当年到底发生了何事?师姐,你可知你在这华夷楼中自囚了多久?”
怎么能不知呢?
可薛长老却依旧只是默然,不发一言。
想起当初她收下叶家家主女儿这个病患时,顾霜迟于她所说的那些蛛丝马迹,寸霄门主便觉头痛。
自己这个师姐原本是自己争夺门主之位子路上最大的对家,纵然她们师姐妹二人情谊深厚,却也不会在这件事上退让。
后来师姐受命前去叶家,她也没有起乘虚而入的念头,可师姐从叶家回来后便主动放弃门主争夺之势。
你到底做了什么?
“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
“若有疾恶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蚩,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
“亦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护惜身命。见彼苦恼,若己有之,深心凄怆。勿避险巇、昼夜寒暑、饥渴疲劳,一心赴救,无作功夫形迹之心。”
“如此可为苍生大医,反此则是含灵巨贼。自古名贤治病,多用生命以济危急,虽曰贱畜贵人,至于爱命,人畜一也,损彼益己,物情同患,况于人乎。”
“夫杀生求生,去生更远。吾今此方,所以不用生命为药者,良由此也。其虻虫、水蛭之属,市有先死者,则市而用之,不在此例。”
“只如鸡卵一物,以其混沌未分,必有大段要急之处,不得已隐忍而用之。能不用者,斯为大哲亦所不及也。”
“其有患疮痍下痢,臭秽不可瞻视,人所恶见者,但发惭愧、凄怜、忧恤之意,不得起一念蒂芥之心,是吾之志也。”
薛长老听这个已经成为了寸霄门主的昔日师妹,将这《大医精诚》颂出一段,烛光摇曳,她摇头:“门主,我有负师傅一番指教,害人害己,如今只自囚于寸霄已是逍遥法外。”
寸霄门主不知该叹还是该恨,她踱步到薛长老面前,看着她已经苍老万分的脸庞,浑然无光的双眼。
“当初在叶家,你到底做了什么!”
叶家——
薛长老苦笑一声,再不愿开口。
当初自己违背医心而救活的那个孩子,如今当真与他父亲如此肖似。
青梗啊青梗,你如今是生是死?
可会怨我?
……
药碗碎了一地。
叶俟清瞧着这个传信的叶家弟子,胸脯气的剧烈起伏:“江水?她?居然是她得了武林会冠首!”
“那些什么狗屁女侠少侠呢!一个个没有见过女人么!有个有点姿色的就把出名的路给人家让出来!贱人!”
那弟子耸了肩膀,她低声道:“小姐,我先退下了。”
叶俟清当即便骂:“滚!”
然后下床穿鞋就要去找爹爹。
叶景行就是在这个时候进门的,如今避开悠悠众人的耳目重新回到叶家,叶俟清的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只是不再灵活的双臂,让叶俟清再也没有了铸剑的可能。
其实不必寸霄门主直白说出,叶景行铸剑多年,焉能不知?在叶俟清不知道的地方,叶景行愧对叶家祖上,斑白了发。
弟子不肖,身衰体弱,又有逆女难承门楣啊!
“爹,爹!”
叶俟清看到自家爹爹进来,她连忙跑上前去,慌忙道:“卿哉还活着,您知道么卿哉他还活着!”
“还有,还有那个江水!她如今是武林会冠首了!”
这些事情其实叶景行早就知道了。
武林会已经是一年前的事情,可他未尝没有希望卿哉就此泯灭人群,不在伤害自家女儿,可他总不能派人去杀了他以绝后患。
何况,他手下的那些个弟子真的能够杀得了卿哉么?
于是叶景行一直将这事好好瞒着叶俟清从寸霄门里不动声色地避开这些话题,到勒令叶家弟子不许在小姐面前谈论此事。
不论如何,叶景行只希望她好生养伤。
即便不能铸剑,她还是江安叶家独一无二的小姐!
叶家不倒,就没有人敢指责自己的清清!
叶景行暗想不知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弟子在嚼舌根,待会他定然要狠狠责罚!
此刻看着女儿又惊又怕的眼,叶景行压下满心苦涩:“清清不怕,爹会护着你。”
可叶俟清却捂脸痛哭:“他一定会回来找我报仇的!爹我不想死,不想死……”
怎么样才能让一个和自己有着深仇大恨的男子原谅自己呢?叶俟清慌乱之间已经想不起秦不二那个人。
什么王公贵族,什么逸王胞弟?
连一个卿哉都搞不定还要靠女人!害的自己原本对卿哉一片真心,却还要害人家受尽苦楚,也不来看自己一眼!
对!对!
这些全都是秦不二害的!自己只是受她蒙蔽!
自己对卿哉可是真心的,他,是他拒绝我在先我才这样!对对对!
叶景行不知道女儿心中所想,他内心盘算着如何把这件事压下,叶家声誉不能受损,也不能让清清退出去抵罪。
杀了卿哉做不到,现在和卿哉交好的越生桑也不知在哪里,只有交好这一条路了。
找一日将他请来,城北的地尽可以给他,他若是要奇珍异宝也可以寻来。
只是这事他必然还是一定要瞒着清清,她这样脆弱,将事情妥帖之后再告诉她吧!……
这边叶家父女在对卿哉的报复而各怀心事,却不知,乱世的序幕已经渐渐拉开了。
断鸿不去潇湘水,马头满装疮雪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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