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姑娘,宫里来旨意了,召见命妇入宫。”
半月后,正在府衙里与尹栀蕙商议事情的左弗被椿芽打断,中宫有旨,宣在京四品以上的命妇入宫。
尹栀蕙蹙眉,“这月子还没出,便召命妇觐见,怕是来者不善。”
“一举得男,国祚永昌。如此大功,人前若不能显圣,岂不寂寞?”
左弗轻笑了一声,“还真是迫不及待。”
“大人,这明显就是冲着您来的。”
尹栀蕙拧着眉,“属下担心,她会刁难您。”
“呵呵,不用担心。”
左弗道:“掌宫太监刚刚被打死,即便她想刁难我,她宫里也无人敢动手。”
顿了下又道:“而且圣人显然也是想到了这点,所以山敏正不还在扫着厕所吗?只要不是脑子被门夹了,她便不会在这时冒动。”
“可那些命妇……”
尹栀蕙道:“大人,您还是要提防下。我在湖州时也曾参加过一些女眷举办的茶话会。在那等妇人相聚之地,若是想要对付谁,可没一定要自己出面。如今皇后一举得男,若无意外,这孩子便是未来储君,巴结之人自然多。皇后甚至无需开口,自有人帮着刁难你。”
左弗站起身,笑着拍了拍尹栀蕙的肩膀,道:“你别忘了,我除了是镇国公外,还是江宁县主。郡王之女才可有的封位,本就超脱所有封位,你说她们刁难我,我就不会刁难她们吗?皇后不出面,这不是正好吗?”
尹栀蕙怔了下,忽然笑了,“是,是,大人说的是。倒是属下轻看大人了,还望大人恕罪。”
“你现在倒是活泼了许多,竟还拿我来打趣了。”
左弗轻笑着道:“与我一同入宫去玩玩?”
“属下如何去的?”
“你本就是我的文书,随我一同入宫不也正常?你这文书可是陛下封的,谁还敢非议不成?”
“那我就跟着您去瞧瞧热闹?”
“走吧,去换身衣裳入宫。”
左弗换上了自己的蟒袍,戴上了朝珠,整理一番后,便带着尹栀蕙,椿芽,春雨,左贵等人上了马车朝皇宫而去。
到了皇宫门前,左弗却没进去。
她望着宫门久久,忽然抿嘴一笑,冲那些侍卫道:“派人去取肩辇来。”
侍卫愣了下,忽然反应过来,这位在江宁县主时就有了紫禁城内坐肩辇的待遇。只是这位主素来低调,早上上朝时,也都是随百官步行,今日若不是她提起,他们都快忘了这回事了。
想想今日命妇被宣入宫,侍卫们也是心中了然。看来,今日宫中又要不太平了啊。
肩辇很快被取来了,左弗坐上了肩辇,手里的佛珠在指间轻轻盘动着。明明是风淡云轻之像,可却给人一种透不过气来的威压感。
不怒自威……
原来镇国公真要摆起架子来,其实气势真得很骇人的。
再想想她的经历,便觉这样才正常。
毕竟,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人,若没点本事怎么能镇得住那群大头兵?
“起!”
负责抬轿的小太监们随着领路太监一声喊,小心地将肩辇抬起,一路穿过金水桥,朝着深宫走去。
紫禁城赐肩辇乃是一个臣子能受的最高荣誉,大抵与后来的大清紫禁城骑马是一个概念。在大明近三百年的历史上,享受过此待遇的没几人,一旦享受上了,那便是位极人臣之人。
一群命妇正缓步前行着。她们靠着宫路一侧,慢慢走着,声音都没有。
而左弗却不用靠着墙走,仅仅只是坐着轿子进宫,那紫禁城坐肩辇也不算什么殊荣。
紫禁城肩辇行走,除了自己不用走外,还能走在路中间。宫中女眷,也唯有皇后以及有特殊恩荣的妃嫔才能享受这待遇。
左弗的肩辇靠近了那些命妇,命妇们诧异地望着左弗。过了好半晌,她们才慢慢想起,左弗……
是可以坐肩辇于紫禁城行走的。
记忆一下被打开,本有些想巴结皇后的人忽然意识到,山敏正并未被大赦,而这位主却依然逍遥自在。
这胜负尚未分,若此刻巴结皇后,风险未免有些大了。毕竟,那孩子能不能平安长大还是个问题。这年头,孩子夭折算事吗?哪怕生于天家。
而且左家军还掌握在左家手里,陛下都尚要礼让三分,更何况皇后?再琢磨琢磨,忽然觉得这未出月子就急着召命妇觐见,这哪里是想分享为人母的喜悦?分明就是冲左弗来的啊!
一些人的心思渐渐灭了,而魏国公夫人周氏则是抿抿嘴,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这个皇后……
说真的……
当真是有点上不了台面。
她会这样想倒也不因为左弗救了她丈夫,因私迁怒。她会这样想,完全是因为从心底觉得皇后这手段真是不怎么的。
到底只是小门小户的出生,眼界又不如左弗那般开阔,这处理起事来的手段当真是拙劣。
这世上没了左弗,还有王弗,周弗,男儿三心二意的岂不是很正常?他们要是不好颜色,母猪都能上树了。
所以,又何必紧张?已是皇后了,只要想法稳固住地位就行了。换作是她,不但不会去针对左弗,还会想法拉拢,甚至给自己丈夫创造便利。左右都是要来女子争的,何不找一个自己能拉拢的人?这二打一总比一对一的好。
这陛下恼左弗顶撞他,何尝又不恼你皇后擅作主张,让他们君臣失和?这不,老爷不说了吗?之前臣子请陛下纳妃,陛下都搁置了。
可前日却是扔了些影子话,那意思,便是同意了。
这圣人就是圣人,即便他不好颜色也不会让后宫事务让一人把持的。尤其是,有孝宗皇帝的例子在前。
这位爷的事的确感人,可却也因此子嗣单薄,将正德皇帝养成了浪荡儿。这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
为了大明江山计,圣人能让这大明再出一个正德帝?
且现在就敢仗着怀孕羞辱功臣,来日成了太后谁知会不会祸国?所以啊……
周氏望了望那些有心巴结的人,嘴角挂出一丝嘲讽。一群蠢妇!这个时候,应两边都不管才是上佳之策!
肩辇停了下来,所有命妇都望着左弗。
左弗盘动着手里的佛珠,好似没看见她们般,只慢慢盘着手里的佛珠。
气氛安静却又诡异。
一些胆小的命妇慢慢受不了这沉闷,慢慢蹲身行礼,“妾等见过县主。”
“起来吧。”
左弗口气淡淡,“你们不提我都忘了自己还有县主封位呢,真是……”
她挑眉,“看来我今日穿错衣服了。我是以女眷命妇之身入宫的,应穿县主朝服才是。”
“你这孩子真是糊涂!”
刘茹娘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今日觐见皇后怎穿蟒袍来?!”
“母亲!”
肩辇押下,左弗下了肩辇,“给母亲大人请安。”
“你还知道有我这个娘?多少天没回家了?”
刘茹娘一脸“怪罪”,“怎又瘦了?别人当府尹没见这么忙!你怎么就忙得连回家看看你娘我的工夫都没有?!”
一群命妇嘴角抽了抽。
好嘛!
这对母女是来唱戏的吧?是不是提前安排好的?这一唱一和的,可不是在变相着说,收起你们的小心思,不然有你们好看的!
周氏抿嘴笑笑,上前两步,道:“茹娘,今日皇后娘娘召我等入宫是为喜事,就莫要在这个时候教训女儿了。再者,弗儿担任着应天府府尹一职,颇受陛下看重,这忙些也是不想辜负了君王恩重。”
“老姐姐,您可别说了。这孩子,特不孝顺了。人家再忙都会回来看父母,可她倒好,十天半月回家一次,吃顿饭人就走了。这衙门怎么就有这么多事要做?要我看,她不是事多,是在避着我。”
“呀!妹妹这话从何说起?这京城谁不知你们母女感情好?这弗儿为何要避着你啊?”
“老姐姐,你看她!!”
刘茹娘指着左弗,“这要进宫了面见皇后了才描眉点唇,若平常都是素面朝天,哪里有个女儿家的样子?她这都二十有六了,跟她说嫁人,她就打马虎眼,可真将我气死了!”
这一唱一和的……
原来魏国公夫人也是他们一伙的吗?
其他几个一品夫人也是笑着过来,你一句我一句的劝了几句。可那些话听来却是别有深意的。
这些顶级命妇大多出生不凡,即便出生比较一般的,那也是头脑比较好的。不然,如何当这当家主母?如何跟京城诸贵妇往来?她们可不是皇后,可以随心所欲,说错话了,那可是要连累夫君或者娘家的。平白无故给自家添个敌人这样的事她们可做不出来。
“娘……”
左弗一脸“委屈”,“我不答应你了吗?就是我得再看看。行行行,您别说了,今天我就回家了。咱们快走吧,不然该晚了,到时娘娘可要怪罪的。”
一出戏就这么唱过去了,那些不明白的只觉左弗母女是在炫耀拿乔,愚昧不堪。
你们再厉害,能跟诸君之母相比?
可一些脑子好的已明白过来了:无论如何也不能掺这趟浑水!不然死无葬身之地!
坤宁宫一派喜庆之色,宫门前甚至贴上了红红的喜字。左弗站在宫门前,望着宫门前树立着的那块红牌,慢慢勾起唇。
这块红牌可是太祖当年命工部制造,悬于宫中的。所有宫中女眷皆都遵守,皇后也不例外。
皇后之尊,止得治宫中嫔妇之事。宫门之外,毫发事不得预焉。
皇明祖训写得明明白白,后宫嫔妃之责更是刻在这红牌上,若皇后今日发难要教她规矩,那她会先让她看看这块红牌,明白下什么叫规矩。
笑容滑过嘴角,她搀扶着刘茹娘,随着掌宫女官的一声喊,随着诸命妇跨过宫门,进了殿。
一番参拜后,诸人按照自己的品级坐下。左弗施施然上前,她位封国公,自是坐一排,而且还得坐最前头。谁让她还是县主呢?超品的,这点便是魏国公夫人也只能靠后。
山芷娴望着左弗那悠然的模样,心里恨得牙痒痒。只是这回陛下并未宽恕她弟弟,所以她也不敢放在脸上,生怕触怒了天子。
只是今日召见,她就是要给左弗下马威的。她就是要让这人明白明白,她纵然对大明恩同再造,可君就是君!
“镇国公多日不见倒是清减了不少。”
她摆出贤惠大度的模样,声音柔柔地道:“说起来,本宫该朝你赔个不是才是。本宫疏于管教宫人,那日回宫又颇有怨言,让宫人听了去做出此等不智之事,这都是本宫管教无方,连累你受苦了。”
本以为左弗怎么着也会客气下,可哪里晓得左弗却道:“臣吃点苦头没什么的。只要娘娘能约束家人,不让其知法犯法,屠戮百姓,那臣受的罪就值了。”
山芷娴好悬没被这句话噎死,其他命妇也是暗暗惊心。
早就听说镇国公胆大,陛下都敢顶撞,现在看来所言非虚,果是大胆得很!如今皇后都有儿子了,还敢这么直来直去,这人难道当真就不怕来日受报复吗?
刘茹娘瞪了左弗一眼,起身行礼,“娘娘言重了,此言臣妾万万受不起。都是臣妾教女无方,将她养成了这刁蛮无礼的样子,请娘娘恕罪,臣妾以后必当严加管教,以免再冒犯天威。”
你们俩干脆去唱戏好了!
山芷娴差点破功了!
这哪里是在说左弗?分明是拐着弯地在说她!
人家是维护国法才顶撞天子的,而她是什么?是不顾国法,不顾体面,包庇自己的亲人,还羞辱执法之人!这不是在说她没教养吗?!
好哇!
她道左弗怎么张嘴就能噎死人,感情是有家传的!果是卑贱商贾出生,端得是无礼!
白氏眼见皇后尴尬,忙开口解围,“皇后娘娘雍容大度,真乃臣妾等楷模。镇国公,您也不要太不依不饶了,这毕竟是国母,未来储君可在看着您呢!”
她说罢便是努努嘴,朝着奶娘手里的小孩子看去,“这孩子虽小,可打娘胎爬出来那便也是有记性的,被听见了怕是不好的。”
“孙夫人,您说这话可过了脑子?”
左弗一挑眉,“外面都传,安顺候非您所生,您素来瞧他不顺眼。我本以为传言有假……可现在看看……”
她一抿嘴,冷笑,“传言果是不假。您这是要害死安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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