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浑水摸鱼（四）
一
受父母的影响，戚小云对于古典音乐也有几分鉴赏水平。
曾听父亲言道弹古琴最难的是意境，意境又以一个“清”字为高。而要弹出这种意境不仅仅是弹奏者的品格要求高，对弹奏者的学识阅历也有非常高的要求。
从气质上来说，戚小云觉得桂沅莲再符合不过，看她就像是一株水仙，正在水中幽幽绽放，清芬、浩素，好似那人间仙子。
不过水仙毕竟是水仙，还是一朵居室花瓶里的水仙，雅则雅矣，巧则巧矣，妙则妙矣，一个“清”字终还是不足。
再说这《流水》一曲，用他父亲的话来说，细腻之处该如吴侬软语，绵延不绝；雄健之处却该如秦声激越，雷霆万钧。
桂沅莲的琴音缠绵有余，雄健则......
正想着，忽然听台上的老师喝止了桂沅莲的弹奏，喝道：“跟你说过多少次，放开，放开，要像黄河入海一般气势磅礴......”
老师长发已经灰白却是激情不减，吼道高亢处，声音几乎嘶哑。几乎只有马书琚一半身材的躯壳暴发出的力量却是异常雄浑。
也难怪被他训了几句之后，桂沅莲的泪珠已经在眼眶中打转。
看到这一幕老师却更加着急，近乎嘶吼道：“哭，就知道哭，拿出你哭的力气来，气势也不会那么弱了！”
这回桂沅莲是真伤心欲绝，趴在琴上便大哭出声，那可是她最心爱的琴啊！
学生们面面相觑，都有哀戚之色，可是或许是司空见惯了，谁都没有上前劝说半句。老师气得在台上打转，脚步踱来踱去，终于发现了发泄的目标，对着戚小云四个人吼道：“你们是什么人，来这干什么？”
二
戚小云也窝着火，正没没处发泄，起身就喝道：“这是学校的礼堂，又不是你私人的地方，我们爱在哪在哪，你管得着吗？”
显然是没想到会是如此放肆的学生，那老师足足呆了十几秒，忽然冲出几步，指着戚小云道：“你哪个系的，班主任是谁？”
戚小云冷笑道：“怎么，还想请班主任吗，你就是告到校长，道理也说不过啊！”
老师显然脸上挂不住，可是终归是理亏，不耐烦地挥手道：“去去去，别妨碍我们练琴！”
马书琚和方偁最是识趣，一个拉一个推，把戚小云挤在中间就跑，被他二人一带，戚小云哪还有还手之力，不过嘴上丝毫不让，叫道：“有你这么凶的老师，哪还能练得好！”
老师急了，追着出来，道：“你哪个系的，你再说一遍！”
戚小云边跑边满足他的要求，叫道：“你那么凶，肯定练不好琴的！”
一口气跑出礼堂，又跑出百十米，确定老师没有跟上，四人才气喘吁吁地停住。
此时戚小云更加得意，只见苑旭晨两手撑在膝盖上，而马书琚和方偁干脆躺在了草坪上，戚小云童心忽起，大叫道：“又追来了，快跑！”
却是徒劳，除了苑旭晨跟着跑出十几步，马书琚和方偁二人直接猫在了灌木丛后面，伸出半个脑袋探刺“敌情”，样子十分滑稽。
戚小云也彻底笑倒在草坪上！
三
戚小云的笑容没有持续多久，尽管后来马书琚和方偁都乐于扮丑卖萌，戚小云心中那片愁云还是没有见少半分。
桂沅莲给她留下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戚小云实在难以想象如此现代社会还有她那样的古典美人。
且看她那白皙的皮肤，就像用梨花，用水仙，用白玉兰用雪花一片一片拼凑而成，却没有一丝瑕疵，或者是干脆捣碎了成粉，滴上几滴玫瑰玉露和成泥，敷在她滑嫩的肌肤上；她那长长的睫毛就像两只蝴蝶的翅膀，轻轻扇动；她那长长的头发像黑色的瀑布一般倾泻，黑得亮眼，长得夺目，几乎及腰。
再配上一袭长长的连衣裙，俨然便是童话里的花仙子，是古文学里的俏佳人。
可是她又实实在在让人看着心疼。
看她哭泣时候的模样，那睫毛上挂着两颗硕大的泪珠，一闪一闪，仿佛清晨嫩草叶上的玉露；她那动人的脸庞就像被风吹皱的春水，被雨侵残过的花面。
戚小云想，她更是一株水里的水仙花，一旦抽干了水分，可得怎么活哟！
这样的人怎么会和阴谋搭上一丝一毫的关系呢？
不，戚小云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再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发生。
四
自作主张，戚小云把行程改了，不再观察桂沅莲，而是去找董应秋。
当然戚小云的理由也非常充分------我们已经暴露目标，说不定那暴躁的老师正全校“通缉”咱们呢？
马书琚三人自然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中午由戚小云请客，好好搓了一顿，下午便跟踪董应秋去。不去调查目标客户也就罢了，反过头来调查大主顾，哪里说得过去，当然要堵上同伴的嘴！
事实上戚小云根本没有那个心思，她纯粹就是第一笔收入就拿多了想表示一下而已。戚小云心中“有愧”，公司的理由却是充足，戚小云虽然入职最短还在实习，不过是不折不扣的福将，她到之后的这个季度营收增长幅度几乎是同比的一倍，季度奖金自然是人人丰厚。
她还大咧咧地打电话想套石宇烆的话，套取一些策划案的信息才被石宇烆敏锐地发觉，直接喝问她是不是动什么歪心思。
这回戚小云乖觉一点，道：“不是，就是为了多......多收集一些资料，以便不时之需。”石宇烆哪会信她，道：“你别乱来，记得老板跟你说过什么吗？”
戚小云沉默了，她清楚地记得老板对她的爱护，也记得老板那非常严厉的两个字------
背叛！
五
戚小云：
你要做一个公司的叛徒，还是要做一个良心的叛徒？
六
这个问题足足困扰了戚小云一个下午，脸一个晚上。
悻悻地放下电话，戚小云便陷入了长时间的恍惚，吓得马书琚三人急道：“小云，出什么事了，别吓我们啊！”
戚小云淡淡一笑道：“没事，就是，就是......肚子有点不舒服......”
马书琚和方偁虽然都没谈过女朋友，不过公司女同事太多，自然还是知道戚小云说的“不舒服”大概是哪方面。
马书琚连忙倒了一杯热水道：“先喝杯热水。”苑旭晨却急道：“要不要去医院？”戚小云见把三人弄得失失慌慌的，又十分不好意思，道：“没事，没事，坐一坐就好！”
方偁故作“行家”地指点苑旭晨道：“这是女孩子病，你懂什么？”戚小云差点吧绷不住笑出声，不过趁好借坡下驴，道：“对，对，不用担心的。”
马书琚迟疑道：“那，要不......咱们送你回家休息？”
戚小云笑笑，道：“不用，咱们找个地方喝喝茶打打牌吧！”
方偁喜道：“要不还是去K歌吧，白天很便宜的，又没人抢......”说到一个“抢”字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他们这样的男生一起出去玩，心中都住着十个八个歌神歌王，可是到了KTV却都一律只能扮演两个角色------
哑巴，和听众！
戚小云不了解他们的心痛，不过立即附和了方偁的提议。
七
到了包厢，戚小云才真正开了眼界。
真正相信“人不可貌相”这句话是有十分道理的。
方偁的心中是真住着一个歌神，他的声音低沉而浑厚，有如古时候的黄钟大吕，或者现代大提琴的音色。
尤其唱起情歌来，字正腔圆，好像一字一句都向你耳边诉说，戚小云听着听着不由有些痴了。但听他唱的是流行天王马孚颖的经典歌曲《抉择》
马孚颖人称“马哥哥”，年轻的时候帅气逼人，迷倒万千少女，年龄大了，帅气不减，亲和力更是无敌，屹立娱乐圈三十年不倒，连戚小云这样的十几二十岁的年轻少女也为他倾倒。方偁的音色不知是天生还是刻意模仿过，几乎已经到了乱真的地步，只听他唱道：
你要走，却不让我问离开的理由
轻轻一吻，让我记住最后的温柔
爱情酿的酒，总是那么容易上头
付出的真心，早已经是覆水难收
千万次的问，千万次的问
我还需要一个放手的理由
人说一世缘分要百年来修
你却说人世匆匆不要逗留
不要泪流，不要泪流
你走后日子每天都是秋
我依然困守在那座孤楼
你会回来吧，你会回来吗
厨房的蛛网已经绕墙一周
梦里想见你的笑脸
醒时盼见你的双眸
我今生犯了什么罪
要做这爱情的死囚
朋友们去了又来，来了又走
真心的话语此生难酬
可是要我做这艰难的抉择啊
就像把我整颗心往水火里投
八
马书琚的心里住着该是猫王或者MJ，戚小云不敢想象年轻十岁，瘦个五六十斤的马书琚会是什么样子。
戚小云不敢想象，也没空想像，此刻的他正卖力地舞蹈，那水桶一般的腰正有节奏地扭动，那肥肥的肚腩正踩着点一抖一抖，他的眼睛正看着戚小云笑......
戚小云忽然明白，他只是单纯地逗自己笑。
戚小云没有笑，她心中忽然涌出一股暖流，起身便冲过去跟着马书琚跳啊，疯啊！
可是无论她跳得多高，蹦得多远，闹得多嗨，那心中的愁云总还是驱赶不去。
九
苑旭晨依然埋着头玩着平板电脑，有时打游戏，有时看视频，独个儿嘿嘿傻笑。戚小云冲过去拽起他跳，他不跳，好说歹说，苑旭晨唱了一首歌，让戚小云三个人彻底傻眼-----
歌神不敢再卖弄音色，舞王不敢再扭动电臀，疯女也再无半点疯劲！
他们就那么呆呆地看着苑旭晨尽情地表演，甚至连姿势都没变，戚小云和马书琚舞到一半，手脚还肆无忌惮地延伸着，方偁润喉的一瓶果汁就这么举了几分钟。
十
苑旭晨唱的是国内地下摇滚领军乐队“疯狗”的经典歌曲《疯狗》
只听苑旭晨尽情地嘶吼：
我躁起来会咬人
我疯起来敢吃月
看我赤红红的眼
看我白森森的牙
你说我疯，他说我疯，我说我没疯
我对着他们声嘶力竭地辩解
他们却拿着大棒，拿着锄头
我记得那不是他们惯用的语言
可是这种语言啊更加难以反驳
你说我疯，他说我疯，我说我没疯
我对着他们声嘶力竭地辩解
我要怎样告诉你
我要怎么告诉你
我要怎么告诉你
我走到西又走到东
我逛遍南来逛遍北
再没有和善的眼
再没有轻抚的手
没有人理我
没有人理我
我只能对着陌生人倾诉
以前主人夸奖我这举动
现在他们都说我这是疯
......
整首歌呈现的便是一种无序的躁动，迷乱的疯狂，苑旭晨也极好地诠释了这一点：他的脑袋上没有长发；却像拨浪鼓一样疯狂乱甩，他的双手像北风里的枯枝，无序地抖动；他的一双脚把地板躲得梆梆梆乱响......
十一
这还是一首长诗似的歌，虽然半点没有诗的韵律，诗的美感，可是戚小云听进去了，也听懂了，整首歌通过环境的变化，从人的语态，到周围房屋，树木等熟悉环境的变迁刻画了人物的内心挣扎，当然用词十分夸张......
若在平时戚小云是绝对不听，也听不进，可是今天或许是那股愁云散不去吧，难得注意力被分散，居然便听完了。
听完了感慨便多了，她忽然想到这首歌为什么在青少年中流行，可能就是戳中了当下年轻人的社会形态吧：
在父母面前是一种面孔；在朋友面前是另一种状态；在同事之间又是一种姿态；在恋人面前又是另外一种人格......
白天和黑夜里完全是两种形象；人前和人后肯定是另一种形态；陌生人和好朋友间又是另外一样风格......
安闲的时候是一种态度，运动时候又是一中态；做事的时候是一种灵魂，娱乐的时候又是另一种灵魂......
十二
一个下午的宣泄没有半点效果，倒是让戚小云认清了好友，愈发地喜欢他们，她明白有的人只有在真正的朋友或者亲人面前才能展示最真实的一面，戚小云格外珍惜这一点。
最爱的美食也没办法把“愁云”裹着肉糜，和着甜汤吞下肚子，肚子里倒吐出不少闷气，这也是这一天唯一值得安慰的。
十三
躺在床上戚小云却还是在犹豫，桂沅莲的形象久在她的心中挥之不去。
手机铃声却忽然响起，是石宇烆。
他人已经到了戚小云的楼下。
十四
挽着凉凉的夜风，披着柔柔的月色，偎着迷眩的灯光，两个人之间却没有半分柔情蜜意。甚至走了十几分钟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两个人就这么走着，走着，路很长，很长；灯很炫，很炫。
十五
还是石宇烆先开口，他忽然一笑，道：“我还是放心不下你......”
戚小云嗯了一声，瞟了他一眼，随即低着头走着。
片刻，忽然一笑，道：“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石宇烆道：“我明白你担心什么，你犹豫什么......”
戚小云猛地一震，豁然转过身子对着石宇烆，却见他一脸忧愁地也正看着她。
心中似波浪翻滚，戚小云对石宇烆的感情从来没有此时这样激烈过，她明白茫茫人海之中要想找到一个相爱的人千难万难，要想找到一个相知的人也十分不易。
戚小云激动地抓住他的双臂道：“你会帮我的对吗？”
石宇烆的眼神忽然有些黯淡，渐渐避开戚小云期待的目光，头似乎一下子千斤重，毕竟还是轻轻地摇了摇，道：“不行，我不能背叛公司，老板给了我一切，我不能背叛老板......”
感觉到戚小云的手慢慢冰冷，慢慢松开，石宇烆忽然鼓起勇气抓住戚小云的手，坦然地面对着戚小云失望的委屈的羞红的慌乱的脸道：“不过我也不会背叛你！”
十六
戚小云手上似乎被咬了一口，心上仿佛被穿了一箭，蓦地抽回手，道：“你......胡说什么......”随即干笑两声道：“我有什么好背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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