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换洗完毕,再次回到主院正房时,荣生正在使唤人从大红漆芙蓉花食盒里拿出碗碟来。
香气扑鼻的佳肴摆上桌来,林玉安站在一旁,荣生瞧见了,笑着走过来:“二姑娘,您且先坐一会儿,三爷正在里屋说话。”
侧耳一听,里屋的确有说话声传来,正瞧着,便见帘子撩起,三舅舅走了出来。
“三舅舅福安!”
王忠君摆摆手,走到桌前仔细看了一眼:“今儿的菜色不错,荣生待会去给酒楼厨子加点赏钱。”
荣生在一旁应了,王忠君又道:“霍妈妈,你虽伤势好些了,可照顾你家姑娘也是个磨人的活儿,待会儿你也同我们一起吃吧。”
这话叫霍妈妈听得心生惶恐,忙摆手急切的拒绝:“三爷,您别折煞老奴了,老奴伺候姑娘是分内事,怎能居功自傲。”
王忠君面上露出满意的神色,待霍妈妈拣了些王小娘喜欢的菜式进了里屋,他才转头和善的对林玉安道:“安姐儿快坐吧,吃饭。”
林玉安也回之一笑,闲蒲上前伺候着她坐下了,开始为她布菜。
食不言,寝不语,待吃过了饭,又端了茶水漱口,王忠君这才开口:“安姐儿,你母亲的伤用了好药,愈合的很好,我估摸着还有几日,我的事也办完了,到时候咱们也该启程去京都了。”
林玉安低低的应了一声:“全凭三舅舅和小娘做主。”
在听到小娘的一瞬间,王忠君的脸色变了变,又叹了一口气,他也看出来这安姐儿是个谨慎小心的孩子,哪怕如今又他在替她们母女撑腰,她也谨言慎行,一丝不错,倒是难得的好性子。
这时候,突然听到林七叔过来了,林玉安心里有些讶异,这人倒是来的快。
王忠君也一脸掌控大局的从容。这林七叔是林氏四叔爷的儿子,排行第七,因而都叫他林七叔。
从那日林氏耆老要用家法打死王小娘的事情来看,这四叔爷和族长是穿一条裤子的,关系是极好,想来林七叔是来探听消息的,四叔爷的态度就隐晦的反应了族长的态度。
王忠君惬意的倚在椅子上,坐等好戏。
林七叔从正门前经过,由忆梅领着去了偏房。
此时大娘子还病恹恹的躺在床上,听到来了林氏族人,只好让田妈妈替她梳头更衣,这才急忙出来。
林七叔面色不善,坐在外间屋里的如意圆桌旁的绣墩上。
“想来您就是林七叔了,家中事务繁忙,我又染疾在身,招待不周,还请见谅。”方大娘子伸手扶了扶簪子,言语平易近人。林氏族人众多,她也不能一个个都记住。
只听林七叔闷闷的哼了一声,重重的将茶杯搁在桌上:“大娘子事务繁忙,我林七叔还是不得不来叨扰,只因近来听闻了一件荒唐的事。”
方大娘子疑惑的看过去,林七叔一脸的笃定,她心道什么事用得着这么急匆匆的过来吗,面上笑道:“不知什么荒唐的事惊动了林七叔。”
“我今日去寻访了一下林家的田庄,想着表侄年纪轻轻就走了,又只留了你们这一屋子妇孺,便顺道去你们家的田庄看了一下。”
听到这里,方大娘子已然心惊肉跳起来,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今晨还和田妈妈说着,这下午便有人来提这事儿了。
林七叔看了一眼方大娘子,眼神中夹杂着几分不屑,这等蠢妇,真是败坏家门。
“大娘子可知我听到了什么?”
他好整以暇的看着方大娘子,嘴角扬起几分笑意,这笑容在方大娘子眼中却怎么看怎么森然。
她脸上堆了笑:“这我怎么知道。”眼珠却开始急得左右乱转。
林七叔这便站起身来:“既然大娘子不知,我这就回去禀了族中各位耆老,让他们为大娘子您讨个公道。”
方大娘子蓦的起身,一脸焦急:“别急,我有什么公道可讨,七叔,你就别这么折腾了,多大点事啊。”
“这事还不大?表侄虽去了,可林氏族人还在,这没得叫那起子起了歹心的黑心肝以为林家没人了,反客为主,为所欲为,拿林家的产业随意践踏!”
方大娘子顿时脸上白一阵红一阵,听着这指桑骂槐的话臊得下不来台。林七叔转头便走了,方大娘子一人心乱如麻。
田妈妈让忆梅去送了林七叔,转身回来收了林七叔用过的茶盏:“大娘子,这事急不得。”
“怎么不急,林氏族里的那些人哪一个是省油的灯,为了钱能把眼睛斗瞎,这若是真闹到我娘家,以后我还怎么做人!”
方大娘子气得左手捏着右手,急得摇头晃脑,脸都皱成了一团。
正房这边,王忠君翘着二郎腿看着林七叔气冲冲的走了,不禁爽朗大笑。
林玉安故作疑惑歪头看他:“三舅舅笑什么?”
“安姐儿还小,你没看到刚才你家大娘子唱了一出大戏。”
林玉安笑而不语,一脸懵懂的顺着王忠君的视线看出去,抿嘴应和着笑了笑。
过了没一会儿,便看见三姑娘林玉卿带着凝花往偏房去,面有喜色。
林玉安不禁想笑,她这三妹妹怎么总是这么没心眼儿,成天不是为了那点子钗环玉佩争风吃醋,就是和这几个姐妹攀比炫耀。
这时候王忠君倒是疑惑了,正了脸色看向林玉安:“安姐儿笑甚?”
林玉安摇摇头,看了一眼外面:“没什么,刚才看着三妹妹这么晚了还去大娘子那里,怕是有什么急事。”
闲蒲忍不住道:“她笑得开心呢,能有什么急事。”
这时候王忠君面上一滞,也笑了起来,看向林玉安的神色多了一抹复杂。这丫头不看着不显山露水,里子倒是贼精。
闲蒲不明白这一大一小在笑什么,更不明白自家姑娘怎么现在神神秘秘,做事她都看不懂呢?
一个中年婆子端着红木漆盘不苟言笑的走进来:“三爷,二姑娘!”
林玉安记得这就是王忠君带来的那个齐妈妈,对她友善的点了点头。
“可是小娘的药好了?”林玉安站起身走过去,见一碗浓黑的药汁正散发着苦涩的药味。
齐妈妈点头:“正是。”
林玉安小心的端了药碗过来,笑道:“我喂小娘喝药。”
王忠君欣慰的笑了笑:“也好,正好陪你母亲说说话。”
对于王忠君执拗的称她小娘为母亲的这件事,林玉安表示不想再多做纠缠,笑意盈盈的进了内室。
王小娘见着她是极欢喜的,对于她来说,林玉安是她唯一的骨血,也是她最大的逆鳞。
“听说你今儿去了外面,做什么去?”
林玉安神情一凝,想来是三舅舅说的,可她自然不会说大娘子让她去给方家赔礼道歉,只怕她这个平日里从容淡泊的小娘又要为她揭竿而起了。
“没什么,就是想去柳桥走走。”
听林玉安这么说了,王小娘便没有再说什么,接过药碗屏气喝药。
喝完药,林玉安接过药碗,见小娘正皱着眉头,一脸的苦色。
“这是三爷特地买回来的蜜饯,小娘尝尝,也好去去嘴里的苦味。”霍妈妈拿出一个圆盘木盒,打开里面用油纸包裹着的黄亮的果脯,有些酸甜的气息散发出来。
王小娘难得眼睛一亮,却嗔怪道:“这是孩子吃的玩意儿,怎拿来给我吃,安姐儿拿去。”
说着她便拉过林玉安的手,要把蜜饯盒子塞给她。
林玉安忍不住笑了起来,将盒子推了回去:“小娘在三舅舅眼里不就是个追着他跑的小孩子吗?”
一室欢笑,王小娘笑得眼睛都湿润了,这是林仕贵走了之后,她笑得最多的几日了。
这时候一旁站着的方妈妈突然放下手中的帕子,急急跑到窗边去放帘子:“看这天漏了似的,又下雨了!”
林玉安望过去,窗外昏暗的天光下几株梨树似明珠般耀眼,洁白的花瓣被雨带着漱漱落下,竟让人觉得有些心疼。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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