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走可以,再陪一次酒。”
“不。”
湘红轻轻吐出的这个字,象一个巴掌似的直括得李英脸色红胀。她恶狠狠地挖了湘红一眼,冷笑道:
“你不陪酒也可以,到时送你几张照片。我还会洗几张给你父母,我有你家的地址。你们村里人肯定没看过你光着屁股和男人睡觉的样子吧?”
这几句话宛如几下重锤,将湘红击得眼冒金花。照片!她忘了自己和小赵在一起时被她拍了照片!这就难怪小赵对她这么俯首帖耳了!看到湘红气急败坏的脸,李英快活地笑了起来。
“你是个很有手腕的女孩。我才走两个星期不到,他就被你勾引上了手。他在你面前骂了我一些什么?”
李英的那张俏脸就跟橡皮做的一般,伸缩自如。湘红盯着那张越逼越近的笑脸,心里直发毛。人心固然难测,人面又何尝不是一样!假若湘红是一个聋子,那么她从李英这张笑脸上看到的将是友好而不是阴险。她越发觉得李英的可怕了。为了阻止这张脸的逼迫,她赶忙点头应允了:“我去。”
“去就好。最后一次了,你得给我尽点力。我也不会亏待你。瞧,这是我从广州给你带来的一套法国进口的化妆品,你用用看吧。”
李英说完话后,一扭一扭地时了她单独使用的卫生间。听着从里面流出的流行歌曲,湘红啼笑皆非。这个女人的行事,实在出乎她的想象。也许她并不是坏人?一时间湘红陷入了说不清理还乱的困境。
迫于无奈,湘红去陪了最后一次酒。这次酒局设在荔花宾馆的小餐厅里。由于那个成都某商场的供销员祖籍是本地人,李英特地点了一些具有地方风味的菜,这些菜湘红吃在嘴里很入口,但那个姓于的供销员却满肚子不高兴,一个劲地挑刺,不是说菜淡了,就是嫌菜不够辣,直到李英答应将回扣加码到他希望的程度,于供销员才好象突然间发现了盘中餐原来都是些美味似的猛吃起来。等他吃得差不多了,李英使个眼色,湘红便和她演起了双簧。两人你一杯我一盏的,将他灌得稀里糊涂。这时,李英又故伎重演,拿出订货单要他多订五百套“新新牌”时装。那人倒好,酒醉心灵,一口就把李英给堵在了门外。李英见状,忙喝令“撤兵”,把“战场”从酒筵转移到房间。于供销员住在宾馆,房间是李英给订的单间,很安静。当李英看着于供销员喝下两杯浓茶,双目不至于朦胧到连美女膜母都分不清的时候,她借口有事先走几步,同时示意湘红留下。湘红不敢不留,她怕自己不堪入目的照片会给“曝光”,但她又确实心不甘情不愿,那副无奈的表情使李英走了之后又踅了回来。
“你今天一定要讹得他多订五百,不然你就等着看好戏。”
李英将她叫到走廊里,低声道。湘红默默地接过了那份订货单,同时滚下了两颗眼泪。“不许哭!”李英瞪了她一眼,脸上有一种威胁的表情。这时,于供销员在屋里大叫“小林”,湘红趁机离开了李英。自从前天的事情发生以后,她内心对李英便有了深深的厌恶,以至于她宁愿呆在那个危险的房间而不愿多在李英身边停留。假若李英细心些,她应该发现湘红对她的态度,但她好象毫无察觉,也许她早已察觉却不屑一顾。对她来讲,湘红是无足轻重的——尽管湘红比她年轻、比她漂亮,所以可以大胆地漠视。
几乎在湘红关门的同时,李英也转身走了。走廊上虽然铺着厚实的红地毯,但在她那双高跟鞋有力敲击下,还是发出了瓮瓮的响声。湘红竖着耳朵谛听了一会,确定李英已下楼后,她马上借口有事,从于供销员的屋里溜了出去。她不敢乘电梯,而是从楼梯上走。下到二楼时,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即便她赶在李英前头回去了,那个“家”她还是进不去。就是进去了,她能拿了东西就走吗?李英不是个良善之辈,倘若她来个恶人先告状,说她林湘红是个偷东西的贼怎么办?到时她就是有十张嘴也讲不清楚。在耍手腕上头,她很可能将我置于受指控的地步。这么想着,湘红的脚步慢了下来。
怎么办呢?
心情矛盾的湘红在楼梯上走了好几趟,终于引起了一个楼面服务员的警惕。
“你找谁?”
“找一个朋友,就在上面。”
湘红笑嘻嘻地说了一句,尔后大摇大摆地往楼上走去。经过几个月的薰陶,湘红的言谈举止早已脱尽乡气,变得大方、高雅。加上她天生的美貌,如今的她,任谁看了,都不敢小觑。那个服务员自然也吃不准她是干什么的,便没再说二话。
湘红又回到了于供销员的房间。她决心利用自己的魅力使对方“就范”。谁知于供销员睡觉要紧,此刻就是有十个裸体美女站在他床边,他那两扇山一般沉的眼皮也没法抬起来。
湘红只好等。
约莫11点钟左右,于供销员终于恢复了神智。当他爬起床踉跄着往卫生间走去时,一抬头看见了坐在沙发里、强忍瞌睡的湘红,不由得大惊失色。
“你在这儿干什么?”
他皱眉问道,同时仰首送出一串呵欠。
“于大叔,请你帮帮我!”
湘红站起身,可怜兮兮地央求说。她的眼神是那样的悲切,神情是那样的凄楚,于供销员纵使生就一副石头心肠,也不得不为之动容。只见他用手急急地擦了两把满是红丝的眼睛,然后盯着湘红看了又看,“怎么回事啊?啊?你倒是说呀!”于供销员长得虽然一副南方人的模样,性子却象地道的北方汉,快人快语。湘红的心一乱,双腿不由一软,一下就蹲在于供销员脚下了,泪如泉涌,刚才坐在沙发上想好的话也不翼而飞了。此时此刻,强烈冲击着她心灵的是无限的伤感与耻辱。她不明白自己哪儿出了差错,怎么她要换个活法就那么多磨难呢?这几个月来,她处处压抑着自己,以使别人看起来顺眼,为了几块钱,她强颜欢笑,到如今,竟到了不哀求就非得以肉体献身的地步,这实在令人难以忍受。湘红咿咿嘤嘤地哭,将一腔委曲化作了高高低低的音符。于供销员在她下蹲时就已吓得不知所措,现在一见她哭,更是又惊惧又气急:我的天,这下要是被服务员撞见可就完了!
“起来!有话你起来说。现在是晚上,别人会听见你哭的!”
他压着嗓子劝湘红起来,但那双手,却不敢伸过去拉,生怕会有服务员闯进来。湘红却以为他对她不感兴趣,抽泣得更伤心了。于供销员没法,只好伸手去拉她。按湘红原先的设想,她应该趁此机会将身体贴过去,但想归想,做归做,事到临头,却无一丝勇气,而且自尊心强得要命,这个念头刚涌上脑海,脸就胀红了,她想自己还是起来的好。从观察到的情况看,这位祖籍本地的供销员是位正经人,钱可能比女色更能引起他的兴趣,弄得不好,还会自讨没趣。事实证明湘红的这个看法是对的。因为湘红站起身后,于供销员的第一个动作便是后退两步,以保持一种双方都觉安全的距离。
“你要我帮你什么忙呢?小姑娘?”
他点燃一支烟吸了两口,然后定神问道。湘红想起在卫生间度过的一天一夜,胸前那个被李英用烟头烫起的疤又疼起来了。泪水,无声无息地自她眼里落下。好一会儿,她才哽咽着向于供销员叙说了一个凄惨的故事。她说她因为爸爸生病,借了李英的钱没法还,所以出来给李英帮工。李英呢,每月要她推销一定数额的产品,否则就不算数。
“我现在还有五百套没销出去,后天就二月份了,到时候,我家借李大姐的钱又要滚利了。呜呜……”
这里是子虚乌有的故事,湘红却讲得绘声绘色,哭起来时也是声情并茂,效果当然奇佳。她的眼泪还没擦干,于供销员就说要代她去告李英。
“大叔,这可不行。我们家的人并不恨她。只是我,有时感到不好过。我一个女孩子,没有经过什么训练,人面也不熟,这样的任务实在太重。希望于大叔看在本地人的份上,高抬贵手吧。我代表我爸爸妈妈,谢谢于大叔了。”
说着,湘红又佯装出一副要下跪的样子来。于供销员一看,忙问她订货单在不在身上。“在的。”湘红赶忙递过去,于供销员认真地填写了单子,然后不无怜悯地给了湘红。湘红见目的达到,差点要笑出声来。说老实话,她对自己刚才的举动并不特别放在心上,她权当自己是在青云镇的礼堂里演一出活报剧。不管怎么说,与其拿自己当肉弹,倒不如扮个乞怜者。后者虽有损尊严却能避免肉体上的蹂躏,而前者除了肉体的损失外,心灵的创伤更难愈合。
湘红拿着订货单走出宾馆大门时,是晚上十一点半钟左右。她出大门时,曾遭到门卫的诘问——大概是门卫将她当成坏人了——她很聪明地拿出订货单,门卫有些不情愿地给她放了行。走出大门后,在夜风的吹拂下,她的头脑渐渐清醒起来,这时她才发现自己忘了拿自行车。但她宁肯走路也不愿再让门卫盘问一次,那种被怀疑的滋味,比夜半时分一个人孤独地在街道散步的感觉相差太远了。来省城半年了,湘红总算发现这座城市还有可爱的时候。是不是所有的城市都是夜晚比白天来得亲切,宛如所有的人都是夜晚比白天来得真实呢?这个问题让她大费脑筋,以至于一路上她竟忘了恐惧,而她本来是最怕走夜路的。当然,她也没有去回忆刚才那一幕。那种回忆是很伤人自尊的,对此湘红已是深有体会。
在这个世界上,做一个行尸走肉也许是最快乐的,尽管最没意义。但又有谁能具体而真实地把人生的意义归纳起来?即使归纳了,也不过是些冠冕堂皇的废话。公正地说,人活着其实非常被动,无非是将爹妈给的一条命延续下去,一直延续到死的那天。既然人活着是为了死,为什么不可以活得愉快些、美好些?
当湘红的呼吸中带着酒气,沐着隆冬的寒风,走在阒无一人的街道上时,她仿佛发现了一个真理。由于她是从另一个角度去诠释、理解这个真理的,所以她没有为自己刚才的卑躬屈膝而悲伤。她虽然不知黑格尔其人,却能在实际行动中贯彻“目的即手段”这一哲学命题的精神。而且冥冥之中,似乎有个声音在昭示:要奋斗就会有牺牲!这句话当时已完全不时兴了,湘红却感到异常亲切。湘红的老爹以前会背不少这样的语录,她耳濡目染,自然记住了不少。想不到,这些东西还有用得着的一天。
湘红意兴阑珊地来到了李英家门前。尽管天很晚了,但她丝毫没有睡意。根本就不想进这栋她已住了好几个月的房子。它虽然很漂亮、很豪华、很舒适,可假若楝花风的家能够近在眼前的话,她还是会毫不犹豫地走进那幢低矮破旧的房子的。有道是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对这话她如今算是彻底明白了,只可惜有点儿迟,因为她现在已经骑到虎背上,想下也下不来了。她觉得自己有些象浪中的一片轻叶,根本没有决定自己何时上岸的可能,她唯一的出路,便是顺着汹涌的河流,朝着不可知的那个远方漂去。
更为可怕的是,她是被自己心田深处的那股激流带向远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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