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他脸庞凑近,伏音意料未及,随即扬起手来,却被容玦擒制住,侧脸微痒,原是他朝她耳边吐气:“你以为我想对你做什么?亲你?”他嗤笑,“还亲的下去吗?”
伏音一愣,耳廓半红半白,知他在戏弄她,嘴唇微动,一时间竟然找不出话来反驳他。
容玦侧目将她的表现尽收眼底,松开手背过身,淡淡道:“事到如今,你的心愿已经达成,我也不愿跟你继续玩这种假扮夫妻的游戏,趁我还没反悔,你走吧。”
她愕然看向他,快步走到他跟前,言语竟有些错乱:“你、你应该知道我是什么吧……我是说,我这么对你,你不愤怒吗,”说着,又拾来灵缺递向他,“我说过任凭你处置,你就这么放我走了,不怕日后找不着我没法……”
“这才是你的目的吧。”容玦打断道,也没有接过灵缺,仅仅抱臂看着她。
伏音僵住,保持着手捧灵缺的姿势一动不动,既没承认也没否认。
“你就这么想死啊,”他夺来灵缺掷到一旁,讽道,“以为自己是救世主,牺牲了自己就能让我完成母亲临终前的遗愿?逼我拿灵缺刺你,再在愤怒之下念出伏灵诀?……可是伏音,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有没有想过……你要是不在了,我改怎么办……”说到最后,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也许是他的眼神太令人心悸,伏音不由喃喃唤出声:“子夜……”
“其实那日在火场没找到你尸体,血咒也没啥反应时,我就隐约觉得你没死,兴许带着这份侥幸的心理吧,我一边故作疯癫,一边又盼着你哪天能摸到侯府的门,好端端地站我跟前……然后我就不装了,也不再对你故作冷淡,就好好跟你过日子……我就等啊等,一直等到了今天……
“伏音,我也想完成母亲的遗愿,知道你是灵果后,我便想过好几次了,可、可我没法,没法对你下不了手,因为你是我一直一直都很喜欢的人啊!”
她从没见过子夜哭,今日却见了两次。
第一次,是裴渊刚故,他独自立于一片火场正中,呆滞地望向门外时,起初,她只是看到他眼圈泛红,眶中似有晶莹的东西闪烁,走近了才发现,竟都是泪;
第二次,便是现在,他蹲在她面前,头深埋于膝,没有声音,只是轻颤,她从身侧紧紧抱住他,轻声重复着“抱歉”——抱歉让他独自面临这样的事,抱歉曾想丢下他一个人,抱歉欺骗了他那么久……
她知道,那些泪水饱含的不光是虚惊一场后的释然,更多的则是对无法完成母亲遗愿的懊恼与歉疚。
裴渊说子夜的性子太过仁慈软弱,处事不够果决圆滑,可正是因为有这样不完美的他存在,才让她心甘情愿、一如既往地去奔赴。
安垣登上大殿见到的就是这般场景——她的小姑姑哭着抱住缩成一团的小姑夫不断说着“抱歉”,害他误以为小姑夫在事成后自刎而死。
但很快,小姑夫的脸从姑姑怀中探出,扯了扯她的脸说了句“我还没死,你哭什么”,这一冒头可把他吓得不清,以为是诈尸还魂。
后来,安垣被朝中的一些旧臣扶持上位,登基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为池昼将军正名,第二件事则是封容玦为他的御前大将军,没曾想却遭到容玦婉拒。
“姑父不是一直想成为大将军吗?”见四下无人,新帝便用起了私下里的称呼。
“陛下,如今您是君,我是臣,您唤臣‘姑父’与理不符。”
新帝蹙眉:“你何时开始拘泥于这些虚礼了?”
容玦摇摇头:“这是在大殿上,理是要守的。陛下也清楚,臣绝非安守庙堂之人,不愿受制于人,您能念及情分一时容忍我,其他臣子未必会如此,所以,惟愿陛下放臣跟伏音远去。”
新帝应允,在心中默叹:得得得,姑父您老人家放荡不羁爱自由,还顺道拐走了小姑姑,实在是狡猾,唉,罢了罢了……
而后,新帝设宴送别伏容二人,前来的还有安伯、朔月、小林跟殷氏姐妹,伏音同小林闲聊近况,得知客栈跟酒楼合成一家,生意兴隆,而殷罗怀了身孕,双喜临门,无不欢欣。
宴后新帝颁发了诏书,称连城侯染病过逝,朝中要好同僚无不默哀,而市井则沸沸扬扬,议论起这连城侯生前得失功过。
至此,举国上下,庙堂江湖,再无伏音,也再无容玦。
等一切平息过后,池昼将军的坟冢被翻新整顿,伏音父母的尸身时隔多年终被葬入黄陵,容玦将裴氏父子的尸首安置在山坳一处,替他们上了一炷香后,携伏音云游四方。
两年后,他们行至空灵山,在半山腰盖了一间小竹屋,过上了“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
付小林跟殷罗携一双儿女也曾上山来寻过她们,提议让他们搬回丝箩,却被容玦拒绝,伏音为此事跟他大吵一架,最后以容玦背着伏音去深林采药告终。
伏音总爱问容玦为何不回丝箩。
他起先总是笑而不语,后来见她问多了,就答曰:“都过去了。”
她先是一愣,后又忆及过去种种,笑答:“嗯,听你的。”
至此,便没人再提回丝箩的事。
后来的某次深夜,容玦笑着说了句,幸亏那些话是假的。
伏音应声,私下里想了许久才想出他指的是哪些话。
只有她自己明白,真真假假掺杂到一处,早就辨别不清了。
她恨裴渊是真,放走裴晏是真,喜欢子夜也是真,如此,有些秘密深埋于心,有何不可?子夜现在只有她了,成全了他,让故事依照他所想所愿去发展,又有何不可?所以故事的开始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子夜愿意跟过去作别,她也愿让一切归零,和他携手面对未来的风雨。这般,又何尝不可?
所以,她挽着他的手臂,含笑道:“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他则在她眉间落下一吻,哑声回应:“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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