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了!”
再折返回蔑儿乞营地,望眼欲穿的方智、胡小山、周石、曾牛以及方智身旁的宝勒尔都大喜欢呼起来。
尤其是当看到原本奄奄一息的田五娘英姿飒爽的骑在马上,面色从容淡然时,众人心中的一块巨石也终于落地了。
至于赖在她怀里的那个白脸儿后生……
没死就成。
“额格其!额格其!阿爸真的来了!”
原本遭逢剧变可怜的和遭遇暴风骤雨的小鹌鹑一般的宝勒尔,此刻又变成了草原上最欢快的百灵鸟,不等田五娘将马停稳,就跑上前去欢呼道。
田五娘目光扫过众人,又对宝勒尔微微颔首,然后抱着依旧“昏迷不醒”的林宁下了马,交给了急急迎上前来的曾牛。
许是腋臭味太刺鼻,实在熏人,在曾牛朝林宁伸出双臂时,他忽然“悠悠转醒”,然后皱眉掩鼻的避开了那头懵然的蠢牛。
“咦,他醒来了?”
宝勒尔见林宁醒来,目光中难掩嫌弃的说道。
尽管有方智的解释,可她从前听过太多林小宁的恶行。
那些恶行倒不是田五娘所说,而是蔑儿乞部派人去沧澜山打听到的。
所以,就算今日被林宁“瞎猫碰到死耗子”救了回,她也没多少感激之情。
宝勒尔不等回答,就抱住田五娘的胳膊,道:“额格其,咱们去见额母和阿爸吧!阿爸早就想见见你,好好谢谢你。这一次,你又救了额母和我一回!”
田五娘面色淡然,她看了眼一旁已经若无其事站立平稳轻掸衣襟的林宁,道:“今日是小宁救了我们。”
宝勒尔闻言嘟了嘟嘴,不乐意道了句:“谢谢。”也不管某人懂不懂草原语,然后又想拉着田五娘往金帐行去。
田五娘却看向林宁,道:“去歇歇吧。”
林宁风轻云淡回道:“不必,你快去快回,多事之秋,我们不能在外耽搁太久……记下了?”
一旁方智、胡小山、周石等人嘴角狂抽。
这么能装么兄嘚?
然而出乎众人意料的是,田五娘竟然微微颔首!
而后,和同样目瞪口呆的宝勒尔前往了金帐。
林宁并未目送,而是看着方智、周石二人,皱眉斥责道:“之前怎么回事?沧澜江水淹了你们家都灌到你们脑子里了么?你们是五娘的亲卫队还是蔑儿乞部的牧民?”
方智无奈解释道:“是大当家……”
“是什么是?”
林宁打断道:“你以后干脆别叫方智了,叫方石算了。蠢的和石头一样!”
方智心里憋屈,一旁周石更憋屈。
你奶奶,是甚意思?
周石想辩解几句,方智摇头拦下,承认道:“此事是我们之过,下不为例。”又奇道:“小宁,你们怎么正好赶到了?”
林宁还未开口,一旁的胡小山和曾牛二人却得意起来:
“是小宁说不愿大当家的为了几袋盐去求人,所以连夜来接她回家。”
“哎呀!今天幸好我们来了,不然你们可遭了!”
“是啊是啊,我们和小宁一起,帮大当家的杀了那劳什子格列山王,救了你们!不用谢不用谢……”
“哈哈哈,我早料到会有今天!”
方智和周石二人越听脸越黑。
年轻一代虽彼此和睦,但也不可能不较劲儿。
方智素来被认为青云寨年轻一代中的第一人,周石和胡小山一直在争第二人,曾牛距离二流高手虽还差点,但天生牛力,也不甘人后。
平日里难分高下,实际上胡小山要稍高一筹,周石又比曾牛稍高一筹。
不想今日却被曾牛所救。
好在二人皆是心胸坦荡之辈,虽心情郁闷,可还是给人道了谢。
见他们能如此,林宁倒也没不耐烦,因为他的注意力并不在他们身上,而是在金帐前庭树立的那面天神旗。
所谓天神旗,其实就是一面银色巨狼旗。
和王旗不同之处,在于汗王旗是一面金色巨狼旗,且上面还绣着一杆巨大的苏鲁锭长枪。
相比之下,似乎天神旗更加慈祥……
但草原上有权势的人都知道,这面天神旗的意义是什么。
看着那面天神旗,林宁的眼眸微眯,目光飞速的闪烁着……
……
金帐内的气氛,并不如外面想象的那般在庆贺胜利,喜悦欢腾。
恰恰相反,帐内气氛凝重哀伤之极。
原因很简单,图门汗的两个王子,一个为叛军之首,兵败自尽,一个为叛军所杀。
罕哈万户作乱并非只他一部,而是联合了北苍十二部中的五部人马,还有王庭的数位重臣。
连萨满殿中,都有他们的眼线。
而忽查尔这次闭关,也的确险之又险,几乎功败垂成。
甚至最后叛军用巨石封住了他闭关的密室,又是火烧又是水淹,都没有动静。
这才飞鹰传书罕哈部动手。
只是叛军没有想到,忽查尔恰恰正是靠着火烧和水淹的水火之力相逼,才在绝境中踏出了最后一步……
凭借数十年累积的底蕴,一举成圣!
这才有了翻盘之势。
但亦是惨胜……
时隔三百年,草原上再度诞生的圣萨满,一出关,就首先亲自摘了五百零八颗人头。
这些人,皆是草原上一等一的虎狼之辈。
更多是大苍王庭的重臣。
他们中间甚至许多都是原本出身卑微,被忽查尔看中才能后才被破格提拔起来,加以重用的。
可是他们却不能体谅忽查尔的苦心,草原一日不出圣萨满,王庭就一日不能南扩。
否则中原三大武圣北上,何人能挡?
这些人不知武圣之威力,只想以狼性南侵中原,不惜兵变造反。
实在可惜了这些草原英才!
若他们未杀害金日磾王子,说不得还有些许挽回的余地,准许他们将功赎罪。
然而现在,他们非死不可。
如此一来,纵然忽查尔已盖世之威,平复了叛乱,可留下的却是满目苍夷的王庭,元气大伤。
再加上两大王子之殇,让忽查尔有些愧然面对图门汗。
毕竟这个汗王,给了他前所未有的信任,以及整个王庭的支持。
若非有整座王庭的资源支撑,纵然他天资绝顶,也走不到今天这步。
可是图门汗托付了他王庭之事,结果却出了这样大的叛乱,连图门汗的两个儿子都死了。
如此一来,图门汗算是绝了后。
这对北苍王庭而言,其危害不亚于此次叛乱之殇。
这一刻,图门汗和胡宁阏氏都在悲泣中,蔑儿乞可敦在叹息宽慰。
田五娘同宝勒尔入内时,金帐内的气氛正哀伤到了极点……
宝勒尔脸上欢快的笑容也为之一滞,左右打量了番后乖巧了起来,只引着田五娘来到一个面色清隽的中年草原人跟前,悄声道:“阿爸,这就是额格其。”
那中年人目光润和,整个人也仿佛笼罩在一层淡淡的荧光中。
此人就是北苍王庭的定海神针,如今力挽狂澜的草原圣萨满,忽查尔。
忽查尔看着田五娘,目光渐显惊奇之色。
见他这般,宝勒尔更加惊讶。
要知道,她父亲可是草原上的天神,她原以为世上再没什么事能令他动容。
可眼下……
“是个剑心通明的绝世剑胚!你的资质,为我平生仅见。”
忽查尔轻轻叹道,中原话极为纯熟,之后目光又落在五娘腰畔的那把古剑上,眼神微微一凝后,淡淡道:“上年额母和宝勒尔为你所救,额母说你好剑,宝勒尔便特意跑来王庭,取了这把天诛赠你。如今看来,确是宝剑赠英雄。依你之资质,只要勤加练习,二十年后,当可使千年前以剑称圣的剑圣之姿重现。”
田五娘微微欠身,以示谦逊,宝勒尔却不愿意了,悄声道:“阿爸,这剑可是上回的谢礼,这回的还没谢呢。额格其为了就额母和我,一人一剑去杀的罕哈部的格列山,要不是他们山寨来人救援,我们差点就都被害了呢。阿爸,你可千万不要小气啊。”
听她叽叽咕咕一通,忽查尔也只是目光润和,面色不变,没再表示什么。
崽卖爷田不心疼,当时他并不在,才让宝勒尔闯进了宝库,将这柄珍贵的天诛神剑给带走了。
这样的神兵,莫说草原,整个天下又有几把?
若是他开口,甚至能用这把剑换来一位剑道宗师的效力。
所以他认为,这把天诛神剑的价值,足够偿还人情了。
其实他这样想,也并没错。
在他眼里,中原的一处山贼,身份甚至还不如草原上的牧民,为蔑儿乞部出了些力,给予一把天诛神剑已是厚赐。
只是……
“白音,你不是个小气的人,为何要斤斤计较?五娘这个孩子,我拿她当宝勒尔一样疼爱,你不要视她为外人。若不是她,我早已被格列山那个叛贼给杀害了。”
蔑儿乞老可敦转过头,皱眉同忽查尔道。
白音是忽查尔的乳名,为富足之意。
忽查尔听闻母亲之言,终不再淡然了,面色微微思量起来,似在思考到底该如何谢田五娘。
然而田五娘却上前半步对蔑儿乞老可敦行礼道:“额母,此间事了,我要折返回山寨了。山寨中还有许多事,我离不得。”
蔑儿乞老可敦怎肯这时放人,连连摇头道:“宝勒尔和我说了,我走之后,好多人都变了心,只有你还是那般,不顾自己的生死来救我。你是我的好孩子,我断不会让你受委屈。”
田五娘面色淡然,目光却柔和了些,看了眼满脸亲近的宝勒尔后,对老可敦道:“额母,我并无委屈。只是山寨缺盐,需要问额母多借些。”
这话,别说旁人,就连正在悲泣的图门汗和胡宁阏氏都为之所动,看了过来。
好一个钟灵毓秀的姑娘!
万两金银不要,却只要些盐。
草原上盐不能说不值钱,虽有盐湖存在,但想提炼出精盐,花费之代价远超中原。
可是,这只是对普通牧民来说。
对于金帐内的贵人而言,所谓盐巴,根本是不值一提的事。
然而田五娘的选择,却透出了其高贵的品质。
胡宁阏氏因为先前之事心怀愧疚和不安,正要开口重重赏赐这个令她都觉得很好的中原女子,不想刚要开口,就觉得腹中一阵翻江倒海,一口酸水呕了出来,惹得众人侧目望了过来。
“阏氏,你这是怎么了?”
图门汗关心道。
他一生坎坷,从未想过当汗王,却阴差阳错成了大汗。
性格柔和,手段更是怀柔,他极少处死奴仆,也极少征伐各部。
他不明白,长生天为何这样待他。
如今已经带走了他两个王子,难道还要带走他的阏氏?
胡宁阏氏面色惨白,难受的说不出话来,图门汗束手无策,几乎落泪,好在蔑儿乞大可敦是过来人,上前观察了下胡宁阏氏的情形,大喜道:“多半是有了身子了,汗王,阏氏多半是有了身子!”
图门汗闻言大喜过望,却率先看向了他的国师。
也不见动作,忽查尔只轻轻往前迈了一步就来到了阏氏身边,切脉稍许,面色却肃重起来,他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道:“是有了汗王骨肉,只是……”
图门汗大喜之后便是大惊,忙问道:“国师,只是如何?”
忽查尔皱起眉头道:“阏氏因先前之事,伤了胎气。我医术不精,难以安胎。”
图门汗忙问道:“随帐萨满呢?”
忽查尔沉默了下,方道:“都死在了叛军手中。”
看着束手无策的帐内诸人,尤其是那位恍若天神的圣萨满忽查尔,田五娘心中忽地想起了林宁的那番“胡言乱语”:
武者不事生产,纵成了武圣,也不过靠强横武力威压弱者,又岂能事事如意?
还真是,不过如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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