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昂的暴露源于一场意外。
当时杜充还在赵构手下的时候,偶然间见过陈昂一面,这一面杜充就记住了陈昂。
再次在辽阳的街头相遇,陈冲就被杜充认了出来。
这人没点本事,是做不了青史留下污名的大奸臣的。
无才无以为奸的道理正式如此。
陈昂当时看到杜充的眼神,就以为自己命不久矣,他是陈家的人,他陈家可是大宋皇帝最忠诚的仆人,全天下都知道,官家当初御驾亲征的时候,陈家是怎么支持官家亲征之事。
而后来,官家要钱给钱、要粮给粮、要船给船、要人给人,倾尽所有的尽忠。
而他陈昂自然也没有落后于人。
被迫暴毙之后的他,完全可以去西域行商,或者南下大洋收玛瑙、香料和宝石来挣钱。
再不济,以陈家一等粮商的身份,从占城拉稻谷都能赚的盆满钵满。
但是他选择了来到金国。
当初陈昂自己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连他自己都没想到,自己的胸腔里流淌的原来是热血。
所以他就成了一名皇城司的察子,负责探查辽阳的情报,在保州被破的时候,他收到了撤退的命令。
可是因为杜充识破了他身份,他就再无法撤离了。
杜充面色发苦的说道:“想骂人就直接骂,你们这些读书人,哪里知道我们这些人活的多难。大宋那是武人待的地方吗?”
“我为赵佶南征北战,换来的是什么?沧州知府。”
“我为赵构南征北战,换来的是什么?一贬再贬!”
陈昂看着杜充,疑惑的说道:“你什么时候为大宋南征北战了?在沧州你擅杀燕人,充作金人抵作军功,到了康王那里,你自己用了一个孔彦舟,把荆湖两路逼反,直接都归了官家,你还有理了?”
杜充尴尬的摸了摸脑袋,这个话题,没办法进行了,陈昂不太好糊弄。
他赶紧岔开了话题说道:“这里是辽阳城防分布图,我亲自画的,你久在辽阳,只要看一眼就知道真假,我今晚把你放出城,你按着图走,可以饶过城防,将城防图送给岳将军。”
“这算是我重回大宋的投名状。”
陈昂拿过城防图好好看了半天,的确如他所言,不似假的。但是他还是摇头说道:“我要亲自去看看。”
杜充一听,头都大了,低声的说道:“我的祖宗啊!这个时间点,你出去转一圈,万一被金人发现,你还有命活着回大宋吗?”
“若不是我保了你,你现在早就被金人抓了,你知道吗?”
陈昂将图纸放下,一脸淡定的说道:“我本来就已经死了。如果我活着就是违抗圣命。死不死对我来说,并不算什么,我不能带一封假的城防图给岳将军。”
“万一是你使诈,岳将军求胜心切,中了你的道,更是麻烦。”
杜充看着陈昂一脸生死看淡的模样,就一阵来气,拍着桌子低吼道:“你这不怕死的劲儿,我敬你是条汉子!蝼蚁且偷生,我没你这个气节,不得不服。”
“但你以为行军打仗是儿戏吗?岳将军那什么人物?世之猛将也!”
“他拿到城防图不会侦查吗?他不会打探吗?他不会找皇城司的人核实吗?我要是能阴得了岳飞,要是有那个本事,我还在这里跟你磨牙啊!”
没跟岳飞对过线,压根就不知道那种压力。
虽然临潢城被攻破,是城墙年久失修,在炮火中自己塌了。
但是杜充可是结结实实,在临潢城和岳飞攻城守城之间,对线了一个多月!
那种压制力,杜充到现在都感觉到头破发麻,令行禁止的河间军,在岳飞手中,如臂使指!
岳飞谋略,就四个形容最合适,那就是运筹帷幄。
想阴岳飞,他杜充早就试过了几百次了,从头到尾他就被压着打。
真的要对付岳飞,那除非是大宋的皇帝脑袋有坑,错非大宋皇帝要阴岳飞,否则金国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谁都不是对手。
“额…”陈昂这才品出味儿来,这行军打仗他是真的不了解。
但是岳飞了解,岳飞善战之威名,那可是整个大宋都出了名的。
“那我也得看看,才能放心。我不能带一份假的回去,否则岳将军会砍了我的,那个人军纪严明到了发指的地步。”陈昂还是犹豫。
杜充看着陈昂,他不知道这个人是这么个犟货!
杜充无奈的说道:“你是河间军吗?你不是啊,那你怕他作甚?他是个守规矩的人,你和他又不是直属上下级关系,你又不归他管,他只会好吃好喝的伺候你。”
“那光看看你说的西城墙这段怎么样?不看我不放心呐。”陈昂犹豫的降低了筹码问道。
杜充终于松了一口气,西城墙之所以薄弱,因为城头上都是契丹人和汉儿,只有少数的金兵,被发现的几率很小。
他点头答应道:“行了我的祖宗,给你看看西城墙,你千万不要说话,我给你找一身亲卫的衣服,你好好看看图纸。”
“今晚把你送出城!”
杜充扭头就走,去给陈昂找衣服,他现在很着急,唯恐担心事情暴露,或者出了纰漏。
“你等一下!你为何这样做?”陈昂突然站了起来,非常严肃的问道。
杜充脚步一停,愣愣的说道:“我是一个宋人,而且不是汉儿,是宋人,我为什么不能这么做?”
“你还知道你是宋人吗?我怎么觉得你不知道呢?”陈昂摇头说道:“这不能取信于我。”
“你知道你奸诈之名在官家心里都排上号了,就是如此归宋,官家也不会饶恕你。你最后还是要死。”
陈昂的疑惑就在这里。
杜充在沧州杀燕人充作军功之事,就够死一百回了。
更别提在荆湖两路巧取豪夺,和孔端友狼狈为奸坑害的百姓,而现在他又投靠了金人!
这么多事加起来,官家绝对不可能饶恕他。
杜充看着陈昂,想了半天说道:“我杜充做墙头草,这家锅里吃两天,那家锅里吃两天,四姓家奴,可能真的会贻笑千古,遗臭万年了。不过官家仁善啊。”
“前不久我知道了我的夫人和两个孩子,居然还在潭州好好的,官家并没有因为我一人罪责,祸及我的家人,这就够了。”
“金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看完颜宗望对我客客气气,可是真的回到会宁府,他第一个就会杀了我。临潢城丢了,难道让完颜宗磐背锅吗?”
“我杜充现在看似风光都统之职,守城之要务,可是终究快死了呀,不死在宋人手里,也要死在金人手里啊。”
“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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