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不错啊,开始创业了。”
唐子风向宁默举了举酒杯,笑呵呵地调侃道。
宁默一反常态地没有傻笑,而是同样举起酒杯向唐子风示意了一下,然后一口喝干杯中酒,轻叹一声道:“男人嘛,总得有点自己的事业,要不怎么养得活老婆孩子呢。”
“嗯?”唐子风狐疑地盯着宁默。
宁默抬起眼,目光与唐子风碰了一下,明显就有些慌乱了,他支吾着说道:“我只是随便说说嘛,你别乱想哈,蓓蓓不让我说的。”
“呃”唐子风被雷住了,他敢拿出一串肉串打赌,宁默肯定不知道“欲盖弥彰”这四个字怎么写。他有心调侃宁默两句,话到嘴边,又觉得有些不妥,于是便改了口,问道:“胖子,你打算什么时候辞职?”
“尽快吧。”宁默说,“井南那边有几家企业已经跟我预约了,我只要过去就有业务可以做。对了,我还想问问你呢,辞职是不是还要写辞职申请啊?我过去也没写过这个,要不,你让你的秘书替我写一份吧。”
“你不觉得你这个要求有点奇葩吗?”
“不会啊,过去你不是经常帮我写请假条的吗?”
“你让杨老师帮你写过请假条吗?”
“这倒没有”
宁默开始回过味来了。唐子风说的杨老师,正是他和宁默高中时候的班主任,宁默可以让唐子风帮自己写假条,写完之后是要递给杨老师的。如果直接请杨老师帮忙写假条,写完再交给杨老师,好像是有点违和的感觉。
如今的情况也是一样,唐子风是厂长,宁默要辞职,是要把辞职信交到唐子风手上的。让唐子风的秘书帮着写辞职信,再交到唐子风手里去,这感觉是挺别扭的。
“你家蓓蓓不会写这种东西?”唐子风问。
宁默顿时忸怩起来,说道:“她倒是挺会写东西的,可是如果我连一封辞职信都要叫她帮着写,以后在她面前不是更抬不起头了吗?哥们,你就让你秘书帮我写一份吧,到时候我签个名就好了。”
唐子风又好气又好笑,说道:“你不敢让张蓓蓓帮忙,可以去找于晓惠啊,她现在算是一个小学霸,写点应用文也就是手到擒来的事情。不过,你也别辞职了,写个请假条吧,就当是请长假。未来如果你创业成功了,再办辞职也不迟。如果创业不成功,还可以回来上班,最起码能保障小胖子的奶粉钱吧。”
“可是,我问过别人了,大家都说现在厂里不让请长假了。”宁默怯怯地说。
唐子风把手一摆:“别人不能请,你想请是没问题的。我好歹也是一厂之主,给你开个后门,谁敢瞎逼逼?”
“真的?”宁默喜形于色。时下虽然正值国企大批改制,铁饭碗的观念正在逐渐被抛弃,但像宁默这种在国企里干了七八年的人,还是挺在乎国企身份的。他选择下海,只是为了获得更高的收入,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忐忑的。唐子风同意他以请长假的方式去下海创业,相当于给他留了一根安全绳,随时可以把他拉回岸上,他也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停薪留职这种方式,早些年在国企里是比较盛行的,但这几年许多企业都收紧了停薪留职的口子,宁默说厂里不让请长假,这个情况也是真实的,厂里的确有这样的规定。不过,规定是规定,到了唐子风这个位置,给自己的发小开个小小的后门,还真算不上是什么事情。人事处的人除非是脑子进水了,否则谁敢质疑这件事?
唐子风在厂里其实是很少搞特权的,他自己身家几千万,而且是光棍一条,真没啥需要搞特权的地方。现在在宁默的事情上搞一回特权,没人会说三道四的。
“你是准备到井南去开公司吗?”唐子风又问道。
“是的。”宁默点头,“那边私人厂子多,很多厂子的技术水平都不怎么样,我和涛涛去了,就是大师傅,肯定能够到处吃香的、喝辣的,业务不用发愁。”
“好吧。”唐子风说,“现在你也是有家的人了,张蓓蓓是个很能干的人,有她在你旁边盯着,我也可以放心了。到了井南那边,如果遇到什么过不去的坎,你千万记得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我认识那边一些国营大厂的领导,紧急的时候,让他们出面帮帮忙,应当是有用的。”
“没问题!”宁默答应得极爽快,“碰上事情,我肯定要找你的。不过,老唐,你也别把我看扁了,说不定过几年胖子我也是有好几百万的人,等你结婚的时候,我送你一辆车。”
“我从来都没把你看扁过。”唐子风笑着说,“就你这体型,要把你看扁,还真有点难度。你有这个志向就好,我等着你送我车。”
“来,再干一个,祝我好运吧。”宁默举起酒杯,豪迈地说。
“祝你好运,干!”
“干!”
宁默下海的事情办得很快。照唐子风的指点,宁默果真去找于晓惠,请她帮忙给自己写了一份请长假的申请。其实唐子风给宁默支这个招,也是有所考虑的,于晓惠一直把唐子风和宁默二人当成很亲近的人,宁默下海这件事如果事先不和于晓惠通个气,于晓惠心里会有些难受的。现在宁默请于晓惠帮着写请假条,于晓惠心里的感觉就好多了。
人事处的处长事先已经接到了唐子风的吩咐,宁默把申请递上去,马上就获得了批准。宁默请长假期间,工资福利等全部暂停,但他在厂里的那间宿舍还可以保留,这样宁默如果要回临河来,也就有个落脚点了。
赖涛涛和宁默同时提交了申请,但他交的是辞职申请,毕竟他并没有一个当常务副厂长的发小。宁默在这件事情上智商还是够用的,没有告诉赖涛涛自己享受了特殊待遇,所以赖涛涛很长时间都以为宁默也如自己一样是办辞职手续下海的。
宁默和张蓓蓓离开临河的时候,唐子风没能去送行,倒是于晓惠给“胖叔胖婶”送去了一兜自己亲手煮的茶叶蛋,让他们在火车上吃,还抹着眼泪让他们要经常回临河来。宁默拍着于晓惠的头,信誓旦旦地表示等她考上大学的时候,自己一定会回来给她祝贺,还会送给她一台国内最贵的笔记本电脑,因为那时候他肯定已经是一个有几百万身家的大老板了。
唐子风没去送宁默一行的原因,是他此时已经不在临河了。国家的机构改革方案已经确定,机械部等一批行业主管部门被撤销,临一机被划到国家机电工业公司旗下,成为机电公司的全资子公司。而周衡当厂长的滕村机床厂却因为经营业绩欠佳,被下放给了滕村市。唐子风匆匆离开临河,就是赶往滕村去与周衡商量这件事去了。
“全厂职工的情绪波动非常大。滕村市国资局昨天专门把我找过去,跟我讲了一个意思,那就是滕村市不会为滕村担保一分钱的银行贷款。滕机如果财务上出现问题,滕村市是不负任何责任的。”
周衡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接待了风尘仆仆的唐子风,一见面就向他介绍了滕机所面临的严峻形势。他与唐子风说话的态度,还是和过去一样,但唐子风分明能够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一些疲惫的感觉。
几年前,周衡带着唐子风前往临河去接手临一机的时候,还是意气风发,干劲十足。而这一年时间,他的锐气似乎已经被滕村这样一个大包袱拖垮了,精神头明显比不了当年。
“滕村如果发不出工资,几千人生活没有着落,滕村市政府敢说自己不负责任?”唐子风不屑地评论道。
周衡说:“他们当然不可能不负责。但他们事先跟我打这个招呼,就是想把自己的责任尽可能撇开。到时候如果真出了什么事情,他们会把压力都推到我们厂领导这边,届时就可以向我们提出各种不合理要求,而我们为了几千人的生存,也就不得不答应他们的要求了。”
“他们能有什么不合理要求?”唐子风随口问道,话刚出口,他就想起了一事,说道:“你是说,滕村市和当初临河市一样,也是盯上了你们厂子的这块地皮?”
“正是如此。”周衡说,“现在滕机唯一值钱的东西,就是我们脚底下这块地皮了。机械部把滕机下放给滕村市之后,滕村市曾打算直接让滕机搬家,把地皮腾出来搞房地产。滕村这几年经济不景气,但房地产还是有一定的市场的。
“我们估算过,滕机的这块地,大约能值1亿多元,但市政府只想拿出不到2000万来。如果我们把这块地贱卖给市政府,滕机未来就再也没有发展的可能性了,只能坐吃山空。等到把这2000万用完,滕机就得破产了。
“正因为看到这一点,所以我坚决咬住,除非市里能够拿出1个亿来赎买,否则滕机绝不搬家。这不,双方就僵持住了,国资局放话说不管我们,就是因为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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