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闻冯道一语道破了王茹的身份,安继业心中不由一惊,难以置信的问道:“冯先生怎会知道茹妹的身份?可是我三弟告诉你的?”
冯道摇了摇头轻叹一声道:“此事事关重大,郭威作为你的义弟又怎会轻易向他人吐露?王姑娘的身份完全是我一时的猜测。试问连我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人都能猜中王姑娘的身份,以晋王殿下这样一个胸怀天下的一代雄主又怎会没有丝毫的察觉?所谓伴君如伴虎并不是说君主乃是虎狼之辈,而是因为大部分的君主都深通帝王之术,在他们的面前我们根本没有秘密可言,这才是伴君如伴虎的根本原因所在。晋王殿下现在没有挑破你和王姑娘这层关系,并不是他不知情,而是因为现在你们对他还有用,对他还没有形成威胁。可是,眼下晋梁两国决战在即之时,你却脚踩两只船左右摇摆不定,试问如何能让晋王殿下安心?”
安继业喃喃说道:“你是说,我大哥他会……?不可能,我和大哥乃是义结金兰的兄弟,他又怎么会怀疑我会背叛他呢?”
冯道仰天打了一个哈哈道:“义结金兰的兄弟?安大侠你的想法还真是幼稚啊!当此乱世时节,莫说是你们这样脆弱不堪的结义兄弟,便是君臣相疑,父子相猜,骨肉相残之事还少了不成?吴国徐温父子的例子就鲜活的摆在你的面前,你难道忘了吗?在权利的面前,就连君臣、父子、兄弟这样的关系都显得那样的脆弱,更何况是你们这种区区的结义兄弟呢?
“乱世之中,能够立志荡平乱世的人无非只有三种。第一种就是像晋王殿下这样的,既有志向又有能力,而且还拥有极强的个人魅力能够做到一呼百应的当世雄主;第二种,便是像我这样的,有志向也有一定的能力,但是只能依附于他人来实现自己的理想;第三种就不足为道了,无非是那些心有大志却能力不足,只能枉自望洋兴叹的无能之辈了。”
安继业不解的问道:“冯先生突然说这些又是什么意思?”
冯道笑道:“据我观察,安大侠你不仅胸怀大志,而且武艺高强本领出众,更为难得的是在你的身上也拥有着只有王者才配拥有的独特的个人魅力!正因如此,在你身边才总是会凝聚起一些志同道合之士。我的意思很简单,安大侠既然有如此出众的能力,何不自己开创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为什么还要和我一样寄人篱下,指望着依附他人来实现自己荡平乱世的理想呢?”
“你……”听到冯道突然说出这种近乎于大逆不道的话来,安继业不由得皱紧了眉头,沉声说道,“你是想让我背叛我大哥,另起炉灶在这乱世之中创建一个属于我的世界?冯先生你身为我大哥的臣下,身负安邦治国之才,却意图唆使我们兄弟阋墙,敢问冯先生你所谓的忠君之道何在?你究竟有什么企图?!”
面对着安继业声色俱厉的质问,冯道非但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慌张,反而哈哈笑道:“哈哈哈,忠君之道?安大侠,我可以直言不讳的告诉你,我冯道绝对不是一个忠君之臣,但是我肯定是一个爱国之士!为了华夏大地能够早日结束这个乱世,也为了天下黎民百姓能够早日过上安宁幸福的生活,我不会死守忠君之道,但是我会将这颗爱国之心贯彻我生命的始终!”
安继业冷笑一声道:“忠君爱国本为一体,冯先生如此强行拆开了说未免有些强词夺理吧?”
冯道笑道:“忠君爱国确实为一体,可是这也要分什么时候。盛世之下,忠君即是爱国,爱国亦是忠君。但是乱世呢?就拿眼前这个乱世来说,称王称帝者多达十余人,都说自己是君,我又该忠于谁?但是不管华夏大地如何纷乱不堪,不管这片土地上林立了多少国家,华夏中国永远不变,天下子民永远不变,我心中那份热爱国家、热爱人民的热忱也永远不变!所谓良禽择木而栖,当此乱世时节死守忠君之道只能说是愚忠。不管是谁,只要他有能力结束这个乱世,只要他有能力让天下百姓过上安宁幸福的生活,我都可以不遗余力的去追随他、依靠他、辅佐他,从而确保能够实现我们的理想。唯有如此才能够荡平这个乱世为天下兆亿黎民百姓创造一个安定的生活空间!”
听完冯道的话,安继业顿时沉默了。平心而论,他不得不承认冯道说的确实有一定的道理,但是冯道的这番道理却和自己的所知所学完全背道而驰,让他难以苟同。沉思良久之后,安继业缓缓地说道:“既然冯先生也说了认定心中的雄主才能确保实现我们的理想,那么我大哥不正是这样一个值得我们为之效力的一代雄主吗?”
冯道摇了摇头道:“就目前而言,李存勖确实能够算的上是一代雄主,而且纵观天下,当前乱世似乎也只有李存勖一人有可能终结这个乱世。但是昔日胸怀大志纵横天下半生,最后却贪图享乐半途而废的雄主也比比皆是。你不常在李存勖的军中,有所不知也情有可原。我可以实话告诉你,经过晋梁两国之间长达二十余年的战争,李存勖昔日的雄心壮志已经渐渐地被磨灭了,如今在李存勖的身上已经出现了这种贪图享乐的苗头!将来如果李存勖一旦从一个胸怀天下的一代雄主变成了贪图享乐的一届昏君,试问安大侠你是否还愿意依附于他来实现你荡平乱世的理想吗?他还有那个能力来帮助你实现这个理想吗?到那个时候你还会死守着忠君之心吗?这样的人还值得我们去为他誓死效忠吗?!”
“这……”冯道的一连串反问让安继业感到难以回答,因为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在他的心中原本就有这样的疑问。定州之战,让他看到了一个他不了解的李存勖,尤其是李存勖刚愎自用的性格和行事狠辣的手段都让他感到有些不寒而栗。自己之所以会听从王彦章的建议选择来到江南躲避战乱,或多或少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沉思了片刻之后,安继业缓缓地说道:“你的问题我无法回答,因为我也不知道答案是什么。但是有一点我可以确定,不管未来怎样至少现在我大哥还是那个我认定可以为之效力,能够荡平乱世的最佳人选,而我也永远都不会在这乱世之中另起炉灶为这个乱世再添一份混乱。”
冯道长叹一声说道:“你来到江南,恐怕就是因为你面对着晋梁两国之间的决战而无从选择吧?现在横竖你都是脚踏两只船左右为难,又何苦让自己为难呢?为什么非要依附于他人?为什么就不能选择自己另立门户?为什么不能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自己为自己努力拼搏开辟出一片属于你自己的天地呢?你有这个气量,你也有这个能力,你又何苦左右为难让自己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呢?”
安继业摇了摇头道:“我不得不承认你说的确实有一定的道理,可是我绝对不会苟同,我也绝对不会做出背叛我大哥的事情。不管你是不是真的一心为了天下黎民百姓,但是在我看来你这种为了实现自身的理想而不择手段的做法本身就是一种野心,正是因为少部分人有了这样的野心才导致这片华夏大地四分五裂!这个乱世才迟迟难以终结!我会一以贯之的坚持自己荡平乱世的理想,但是我绝对不会为这个乱世乱上加乱!”
面对着态度决绝的安继业,冯道无可奈何的问道:“这么说你还是要坚持抱定李存勖这颗大树来实现自己的理想了?”
安继业斩钉截铁的说道:“没错!”
冯道接着问道:“那么如果有一天李存勖真的变成了我所说的那样,到那时你又该如何面对呢?”
“那就走一步说一步!”说到这,安继业微微一笑反问道:“万一我大哥他没变呢?”
眼见着安继业意志坚决劝说无望,冯道只能自失一笑道:“唉!既然如此,那么我们只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晋王殿下不会改变初衷之上了。今日与你一番长谈,实乃在下的肺腑之言。只要晋王殿下能够初心不忘,那么我也可以保证永远效忠于他。可是有朝一日若是晋王殿下真的变了,我也会毫不犹豫的另寻良主!尽管我们选择的道路不同,但是荡平乱世还天下百姓一个太平的志向我们是相同的。为了实现这个理想,我会不择手段,哪怕让我背上不忠不义的万世骂名我也在所不惜!今日咱们的谈话到此为止,他日若是真的不幸被我言中了,希望安大侠到时候能够仔细考虑一下在下今日所言,万事皆以天下苍生为重!”
安继业表情凝重的点了点头道:“不管未来如何,我都会坚定不移的按照自己的理想一步一步的走下去的!既然我立志要化身为乱世之中的一股长风,那么乱世不息,长风不止!”
“乱世不息,长风不止?”冯道反复的品味着这句话的含义,随后哈哈笑道:“说得好!就让我们为了共同的理想,在各自选择的不同的道路上坚定不移的走下去吧!”
就在二人长谈之际,王茹和朱珠还有徐知诰已经从内院缓步而出。安继业正好已经不想再继续顺着这个话题和冯道谈下去了,急忙走到王茹身边,关切的问道:“茹妹,寺中的疗伤药可曾管用?”
王茹点了点头道:“扶桑人的刀伤药果有奇效,敷在伤口后只觉得清爽无比,疼痛顿消。临走之际,法华大师又打包了一些给我,每日只需按时外敷,不出五日就可以痊愈了呢。”
朱珠接口说道:“五日确实可以痊愈,但是有一个前提条件,那就是五日之内不能动武!”
安继业说道:“有我在,我一定会竭尽全力保护大家的周全的!茹妹你只管放心养伤便是。”
徐知诰看了看安继业和冯道,笑着问道:“你们俩聊完了?”
冯道笑道:“无非是传达一些晋王殿下对他义弟的关切和嘱托,早已经聊完了。”
徐知诰道:“既然如此,那么就烦请冯大人移步蜗居暂住几日,待三日后的朝会上咱们去和契丹人一见分晓!”
冯道说道:“如此甚好,那在下就叨扰了。”
就这样,冯道暂时住在了徐知诰的府上。三天的时间转瞬即过,这三天里众人过的倒也算是安逸。安继业所担心的耶律德光继续派人暗杀徐知诰的事情并没有发生,想来耶律德光已经知道了安继业和王茹在此守护,一时间也不敢造次了。
第三天一早,在安继业和金俊彦的护送下,徐知诰携着冯道一同进入了吴王王宫内。将冯道暂时安顿在隔壁偏殿后,徐知诰只身一人来到了朝堂之上。
此刻,朝堂内吴国文武百官早已聚齐,徐温、耶律德光、韩知古和述律月华并排坐于殿前,就连吴王杨溥也早已一脸倦容的坐在龙椅之上。在众人的注视下,徐知诰不慌不忙的来到吴王座前。待徐知诰行过三跪九叩的大礼后,吴王杨溥说道:“正伦平身。既然人都已经到齐了,那么咱们接着讨论吴国和契丹国结盟一事吧,此事今日无论如何都得有个结果。正伦,你可想好了能够说服一众朝臣的办法了吗?”
徐知诰朗声说道:“启奏殿下,臣还是那句话——与契丹人结盟祸乱中原华夏之事万不可行!”
徐温轻咳一声,紧锁双眉语重心长的说道:“彭奴啊,为父知道你对我心存不满,所以处处事事都要与为父对着干。但是这里是朝堂,是商讨国家大事的地方,你如此一味地胡搅蛮缠成何体统啊?咱们父子之间的恩怨纠葛就不能回家解决吗?眼下你仗着手握兵权,将整个江都府重重围困,可是这不是解决事情的办法啊!难不成……难不成你还真想不惜发动兵变也要破坏我们吴国和契丹国结成同盟这件美事吗?!”
徐知诰正色说道:“父亲大人言重了,父亲的养育之恩恩重于天,孩儿怎会对父亲大人心怀不满?又怎敢做出发动兵变这种大逆不道之举?孩儿可以向吴王殿下和父亲保证,兵变之事孩儿绝对做不出来。请吴王殿下、父亲大人以及诸位同僚尽管放心!”
听到徐知诰承诺不会发动兵变,徐温多少放心了一些。略显轻松地往椅背上一靠,说道:“彭奴,吴国和契丹国结盟一事事关两国前途,事关咱们吴国的未来!仅凭着咱们父子俩在这里争论终究也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依我看不如这样吧,此事既然是国事,那么不如由满朝文武来共同定夺,最终再由吴王殿下来亲自决定!你看如何啊?”
说罢,也不等徐知诰回答,徐温转头对身后的满朝文武问道:“尔等对于此番与契丹国结盟一事可有什么看法啊?”
满朝文武百官就好像是商量好了一般,齐声说道:“我等皆认为此番与契丹国结盟实乃我吴国一统华夏的天赐良机,我等皆同意齐国公的意见,一切以齐国公的意见为准!”
看到满朝文武全都站在了徐温那一边,徐知诰心中不由得冷笑一声。他明白,看来这三天的时间里徐温并没有闲着,不仅策划了对自己的暗杀行动,更是充分的利用了这三天的时间收买了满朝文武。
便在此时,只听徐温哈哈笑道:“诸位同僚不愧是我吴国的栋梁之臣,皆是深明大义之辈啊!很好!民意即天意,不可违也!既然满朝文武皆认为与契丹国永结同盟一事可行,那么吴王殿下也就不要犹豫了,是时候该就此做出决断了吧!”
“这……”吴王杨溥眼见着徐温向自己施压了,迫于徐温的压力,他有心也想就此同意了算了,但是又着实不想就此认输。一时间难以决断,只能把目光投向了徐知诰。
徐知诰朗声说道:“父亲大人且慢!其实经过三日的思考,孩儿也认为与他国永结同盟对于我们吴国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所谓合则两利,斗则俱伤,就是这么个道理。”
看到徐知诰竟然突然之间有了三百六十度的转变,徐温和耶律德光都感到有些诧异。徐温心中暗笑道:“臭小子,总算你还有些眼头见识,也知道以一人之力想要对抗满朝文武是不可能的了。”
想到这里,徐温笑道:“彭奴你总算是想明白了啊,既然如此那么咱们就在今天的朝会上就此将与契丹国同盟一事敲定了吧!”
徐知诰笑道:“孩儿确实同意同盟,但是却不是和契丹同盟!”
“嗯?!”徐温闻言顿时愣在了当地。
徐知诰接着说道:“我之前就说过,与契丹国这种异族外邦结盟无异于卖国求荣,此事万不可行!如何解决华夏乱世的事情是我们华夏儿女自己的事情,理当由我们华夏儿女自行解决。如果必须要选择同盟的话,那么我们也只能选择一个同属于我们华夏民族自己的同盟才是!”
徐温冷笑一声道:“我当你能说出什么大道理呢?结成我们华夏民族自己的同盟?和谁结盟?周边诸国如吴越、闽、楚、蜀国之流论实力比之我们吴国大有不如,早晚都是我们吴国的囊中之物,和这种弱小的国家结盟又有什么意义?”
徐知诰笑道:“父亲大人,儿子什么时候说要和这些周边小国结盟了呢?包括咱们吴国在内的江南各国一项奉大唐为正统,这也是咱们江南诸国多数都是称王而不称帝的原因。眼下大唐灭亡已经十五年了,篡唐逆贼朱梁政权在实力强大的晋国全力猛攻之下已经风雨飘摇。而晋国更是一直以复兴大唐为己任,此番一举消灭梁国之后必能重振大唐往日雄风!如果我们能与晋国结为同盟岂不比和契丹国这样一个外邦异族结盟要好的多吗?”
吴王杨溥闻言总算看到了一线转机,点头说道:“正伦说的确实有道理啊!”
徐温冷哼一声道:“有什么道理?晋国眼下虎踞中原,企图吞并各国的野心早已昭然若揭。就算咱们想和晋国结盟,晋国会答应吗?和晋国结为同盟的想法只不过是咱们的一厢情愿罢了!”
徐知诰正色说道:“怎么会是一厢情愿了呢?莫非父亲您不知道晋国使者冯道已经在一个月前就来到了咱们吴国了吗?”
听到徐知诰突然提起了冯道,徐温心中不由大吃一惊。
便在此时,只听徐知诰突然提高了嗓门大声说道:“有请晋国特使冯道冯大人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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