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我短暂的25年生命中有什么刻骨铭心的事,那么自我封闭的那段日子勉强算作一件吧,毕竟我从未想过自己会变得那么低迷。不管李峰和陈小然花了多大的精力陪伴我,疏导我,我仍旧固执地将他们拒绝在自我世界的门外,一再躲进房间里,躲在被窝里,一句话都不想说。
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过了多久,岁月变得越来越沉静,我的心情也越来越稳定。虽然我并未再出现情绪过分激动的失控,但我仍旧保持沉默,仿佛天生变成了哑巴。我依旧提不起任何动力,我机械化地重复每一天的生活。我也很久没有去学校了,我断开人际交往,断开网络生活,我甚至断开与父母的交流,我已经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或者说我已经不关心外面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每天都好像浑浑噩噩就过去了,我发呆也好,睡觉也好,三餐不断,我的脸上却从未再出现一次笑容。
期间李峰还带我去了一趟医院做检查。医生还算负责,很快就把结果告诉了李峰。说我身体上没有大碍,只不过因为长期不锻炼体质一般,而且心理方面还在恢复期,要尝试诱导我开口说话,从阴影中走出来。
嘴上说得倒容易,但真正想做过自然很难。李峰和我再怎么熟,可他能做到的,也只能是从生活上给我照顾。但想看到我重新恢复正常生活,他要做的绝不仅仅是照顾我那么简单。
沉默真正被打破的那天,是源于一封信的到来。
那已经是离谣传定落舟涉嫌违法的消息过去很久的事情了,久到李峰在吃饭的时候故作吃惊地告诉我,网上的谣言已经散了,定落舟的名字也成为过去的一颗星影,只剩下回忆了。如果你在网上仔细找,是肯定还能找到黑料的,但如果你没兴趣,那么定落舟的名字就只是一个摆设,被网友们做完了靶子,射击泛滥完了,就扔了,不要了。没有人会为这场曾经声势浩大的讨伐做任何道歉的,他们唯一做的,是忘却。忘却自己为雪山崩塌所做出的贡献,也忘却受害者为此承受的痛苦。
我一边听着李峰和陈小然聊这件事,一边默默吃饭。筷子挑完几个菜,我觉得自己又想吐了。我迅速把碗筷拿到厨房,清洗完我又再次躲回了房间。
这是真的吗?
我已经很久没有接触过外界的消息了,如果真的像李峰说的那样,有关我的谣传已经结束,那是不是意味着我不用再承担些曾经不该属于我的压力?
在房间里不知道待了多久,我还保持着呆坐床边看着窗外的姿势,我心里有个冲动,我想看看外界是不是真如李峰所说已经相安无事,但我越是冲动,却又不肯打开手机或者电脑去了解外界的情况。我害怕又看到伤心的消息,害怕再失望一次。直到夜深人静,灯火重新照亮这座城市的夜景,我终于忍不住了,我打开了电脑。
确实,有关定落舟的消息再次销声匿迹,如同他整个人一样,从视野里愈渐模糊成一个身影,不再是人人嘴上和笔下讨伐斥骂的对象。虽然还有一小片的评论仍旧保留在网上,但兴许是累了,他们骂不动了,就放手了。
可是看完这些,我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随随便便就可以充当正义的执法者?为什么他们人多势众嘴上说的就是对的?只因为官方都没有发布消息,只因为我本人没有出面?就一味地相信谣言舆论?
没有一个人为此道歉,他们都还在等着定落舟亲自为这件事道歉。可他们根本等不来定落舟的道歉,定落舟也等不到他们的道歉。
我很失望,原来我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只是为了承担一次成为人民公敌的“使命”,却没有一个人愿意为我维护我的清白和尊严?
呵,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眼不见心不烦。就在我想关上电脑的时候,我的邮箱提示突然响了。
我有些疑惑。我很久没看到过谁给我写信了,还是电子邮件,这些天以来我能活动的范围就是这个屋子,能见到的人也只有李峰和陈小然两个,除此之外我再也没和谁联系过,是谁,竟然会趁这个时候给我发邮件?
其实我本不想打开这封邮件的。自从我对这个世界充满失望,我对任何事情都丧失了好奇心和兴趣,我什么都不想知道,也什么都不想接触。如果这封邮件再是一个恶作剧呢?事发前我不是没收到过这种邮件,我并不想再花心情再被恶心一次。
可就在我准备彻底关上电脑时,这封邮件的题目出现在了页面上——“定落舟,我相信你。”
相信我?
这是我时隔这么多天,我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字眼从陌生的途径传递给我,那一刹那我心中一颤。明明我已经很久没有心情的起伏了,可是在过去这么久被诬陷被辱骂的时间里,黑暗一直将我笼罩,让我既失去信心,也失去活下去的动力。但只一眼能看到这样的话,我的眼里竟然不同寻常地泛起光。
真的有人愿意相信我?
我鬼使神差地点开了这封邮件。只见正文并没有写什么特别的,只有一小段写着发件人声称是我的粉丝,希望我打开附件的视频看看。后文则跟着一大串我看不懂的英文和什么陌生的标志,让我看得一头雾水。
我很少收到这样的信件,以前收到的不是广告招聘就是一些垃圾网站的推送,头一回看到别人发给我,还是让我看视频。我下意识看向发件人和主题,可发件人的地址我并不熟悉,除了主题上“相信”两个字给我带来的力量,我再也找不到蛛丝马迹。但我心里竟然有点期待,这会是一个什么样的视频?
很快,我将视频下载好并打开。
视频一开始是有关定落舟涉嫌违法入狱的消息,随后是舆论铺天盖地,就好像一切都还发生在昨天,所有场景都历历在目。我原本看了几秒钟就想关掉,我受不了自己再承受一次这样的折磨。可是很快,这些场景瞬间以火化的方式在我眼前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种风格的视频。
我从来不知道,原来我销声匿迹的这段日子里,除了那些遍布网络每一个角落斥骂讨伐定落舟的网友们,原来还有一部分人在为定落舟的名誉和真相奔走相告,尽管他们是少数,但他们竟然存在着,并且一直在努力。我看到视频里的他们一再为定落舟澄清事实,为定落舟反驳那些谣言,为定落舟摇旗呐喊,为定落舟声张正义。他们从不怀疑定落舟,质问定落舟,而是选择将定落舟的作品摆在旁边,举起巨大的横幅表示支持。他们在线上和线下组织活动为定落舟的清白作证,一再抗击那些喷子们的诬陷,虽然成效不高,但他们做了,并且为之全力以赴。与此同时,如果他们成功说服一位喷子停止斥骂和网黑,就会请那位喷子拍一张为定落舟诚恳道歉的照片,最终拼接成一幅巨大的合集,同时放在视频中。
视频的尾声是一封长信,写给定落舟,写给正处于任何一种情况下的定落舟。信中写道,不管任何时候都选择相信定落舟,不管任何时候都会支持定落舟,因为在他们心里,作品如人,一个能描绘惩恶扬善的作者根本不可能走入歧途。信上更是鼓励我,乌云再多总能见晴天,只要我心中还有希望。坏人想看到我的狼狈,但他们绝不会多同情一份我的堕落,相反,我越低迷他们越高兴。信的最后写着,“我们等待你的回来”,然后跟着一连串的手写签名,全部出自我的粉丝。
不知不觉,我的泪止不住从眼眶中掉落,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还有他们选择支持我。哪怕他们的数量不多,可他们力所能及之处,全部都是对我的鼓励。我第一次发现,原来我之前陷入巨大的悲痛中,是因为我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支持,我的眼睛被那些恶毒的评论所占据,让我满脑子只剩下自己所承受的伤害,却从未发现还有人继续信任我。而当看到他们不顾一切为我做了这么多,甚至不怕自己多受一份斥骂,却还坚持着说要等我回来,我更是哭得不能自已。
反观一再低迷的自己,这么多天,我到底在干什么?
我除了自怨自艾,除了失去动力,我真的为自己做过什么吗?我把所有原因归结于我对世界失去兴趣,可是我得到了什么?我的名誉还被别人踩在脚下,甚至网友们还认为我在牢里待着认错。可是我根本没有错啊!我为什么不走出来为自己辩解?白白放弃任何一个机会,只因为自己的胆小?一味地承受着他们的打击?却始终不肯反击?
为什么?明明这些陌生人还在为我奔走相告,我自己却先放弃了?我的底气就这么一点吗?
当初是谁信誓旦旦说要在这条路上走出自我的?可现在呢?我在躲避什么?我就这么不动声色地封闭在自我的世界里吗?那这些还支持着我的粉丝到底还在等什么?我给他们留了什么样的期待?
以前我总说高中老师是泯灭希望的存在,他们从不在乎我们有什么兴趣爱好,在他们眼里,我们除了学习不能选择第二条路,可有一天当我能够走出这样一条路时,他们真的能选择忽视我?视我为失败者吗?可是最开始坚持的是我,现在说放弃的也是我,那些曾在我身上看到希望的读者们又收获了什么?难道就继续看着我失意低迷,一蹶不振?是谁说要让定落舟的名字留在别人心里的?难道现在就任这个名字徒留污名?
我怎么忍心?
我恍然惊醒,这些天我到底在做什么?宋金劝我离开的时候我心存侥幸,罗贝尔陷害我的时候我失去抵抗,网友们口诛笔伐时我一再躲藏,李峰和陈小然安慰时我选择放弃,我到底在做什么?我难道白白浪费我一路走来所付出的努力?就连宋金给我机会,选择和我一起面对罗贝尔的时候,我还在逃避,还躲在自己的龟壳里,我期待什么?期待一个盖世英雄为我摆平一切吗?童话故事不都是编出来的,我除了靠自己还能靠自己?如果连我自己都彻底放弃,那笑到最后岂不是罗贝尔?我一想到某天会看到她笑靥如花,用那些靠作假完成的作品而获得荣誉时,那我岂不是要被气死?
辜负的是她,失德的也是她,为什么后果却要让我来买单?
不行,我绝不能让罗贝尔得逞!我一定要揭发她的秘密,让她为自己的错误负责!
我在泪痕的伴随下睡过去,第二天我便告诉李峰,把手机借我用一下。因为欠费,我的手机已经不能正常使用。而李峰却惊讶于我竟然开口说话了,“方心怡,你……你好了?”
我没空给李峰解释,见电话已经接通,“宋女士,我是方心怡。”
“心怡!”宋金也是惊讶不已,根本没想到我已经不再是她那天在医院见到的那个沉默而消沉的方心怡,“你……”
“我想通了。”我眼中遍布血丝,比任何一次都要坚定,“你放心,我不会再躲着做缩头乌龟了……你说得对,我们应该采取行动,而不是坐以待毙。她想彻底毁了我,那我就给她最致命的一击。我要让她记着,是她玷污这个圈子,她就要为此付出代价。”
见我并不是以一种激动的语气说出,宋金欣慰一笑,“好,你什么时候有空,告诉我具体怎么做。”
“现在就有。”我回道。
“那我来接你。”宋金很快挂断电话。
我将手机还给李峰,他还是一种震惊的眼神看着我,“你想好怎么做了?”
如果是很多天以前的我,我并不知道该怎么做。可是现在,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我脑中闪过宋金那天在银行撒泼的架势,我开始明白,这世上的规矩是死的,人善被狗欺,谁都不会给一个懦夫好脸色。
除了以牙还牙,我别无他法。
罗贝尔说过,要让我跪地求饶,求着她放过我。那我就让她看看,到底是谁先跪下,谁先求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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