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小二有句话说,既来之,则安之。
我们顺着老渔者的指引坐到了整个镇子上吃鱼最好的酒楼里。店家端着冒着白气的暖锅高呼而来,“豆腐鲈鱼汤来喽!”胡小二听罢立马准备好碗筷。
“总算吃上饭了!”他用暖锅里的大勺盛了满满一碗鱼汤,见我托着腮动也不动地看着他,便眼珠一转嘿嘿笑道:“来来,这第一碗,给我的救命恩人女侠。”
他把鱼汤递到我跟前,又道:“不管怎样,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嘛。”
黑捕头动筷吃起面前的白饭来。我咬着勺子问他,“为什么来这里吃饭?”
“当然是因为这里的鱼最好吃。”他又重新给自己盛了一碗鱼汤,心满意足地喝了一大口,贼兮兮的双眼朝四处打探了一番后,果不其然接着道,“以我多年在十里穿巷跑腿的经验来看,许多八卦秘闻都流传在酒楼众客的口耳间。那老渔翁也只是一家之言,看得太浅,也不能全信。”说着,他叹出一口气,“这鱼汤还真是江南味儿,绝了!”
我也啧啧叹道:“有时候看你真不像是个跑腿的小二。”
“那像什么?”他一脸好奇。
“你这么精明,思虑得这么多,怎么说也至少是个管事的。”
“是嘛,东家也曾这么说过我。”胡小二勾出嘴角的两个梨涡,无比向往起来,“等我坐上了老实人这个位置,你再来十里穿巷喝酒时,我就算你半钱。”
他又开开心心地喝起碗里的鱼汤来。我发现胡小二还有个本事,任何话到他嘴里他都能把它圆起来。不过他有一句话我听着十分认同,许多八卦秘闻都流传在酒楼众客的口耳间。这句话,梦云生也说过。
此刻正是晚饭点,酒楼里座无虚席。一众酒食客间喧哗之声四起,我慢嚼着碗里的鱼肉,侧耳细听起来。
有人道:“明日风月楼的紫姑娘上茗雅阁弹琴,老兄可去听?”
另一人说:“紫姑娘的琴音难求,这个场当然要捧了。我道老弟啊,自从三年前那风月楼来了此处,你回家的时日便屈指可数了吧。”
“老兄,我上无高堂,下无妻小,也就靠着风月浑然度日了。倒是听说王府老爷家的三郎,生儿子那天被人抓到在风月楼鬼混。如今儿子也两岁了,他那悍妇连床也不让他上!”
“老弟,竟然还有此等事!”
“说起来两年前的那天,风月楼举行了说情大会,红风尘头回一展芳容。也难怪王三郎为风月舍妻小,当时我也在场。”
“哦?你可说的是风月楼的老板娘红风尘,传闻中的那个绝世媚娘?”
“正是!老兄,你可知紫姑娘,进风月楼才一年已经不知有多少人一掷千金为求观她面纱底下的容颜。那红媚娘比其更胜,手段也更厉害。两年前的说情大会,我就远远地在镜子里瞧见了她一眼,那半张脸上的眼睛,啧啧啧,勾得你好生难忘!”
“风月楼嘛,向来如此,美人不让你观齐全,朦朦胧胧,如梦如幻,才让人又痴又想。你说是吧,老弟!”
“哈哈,精辟,精辟啊!”
……
不知不觉地一碗鱼汤快要见底,胡小二手快地又舀了一勺在我碗里。他那嘴角的两个梨涡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的,我不由得拿着筷子的另一头戳了戳去。他一愣歪着脑袋看着我,我冲他尴尬一笑,正要解释又听到另一桌人的说话声。
“你们知不知晓住在镇子东边的刘头老吗?”
“这怎会不知!麻子脸刘头老嘛,有个痴呆儿没人要。”
“嘿,今时不同往日啦。自从那刘头老在半年前靠挖鱼塘挖成了落马镇第一首富后,好多人家的姑娘都争着抢着要嫁进他们刘家。”
“嫁进刘家?那可得说清楚是要嫁给谁了。毕竟一户人家两个孤寡汉,是想对着麻脸?还是想看着傻瓜?”
“你这话说得好生刻薄!不过——深得我心,哈哈哈哈哈,哎呦!我呸!这红烧狮子头怎么这么咸?店家,店家!”
“欸——店家来咯!客官有事请吩咐。”
“店家,你这酒楼里的盐不用钱的吗?红烧狮子头做得这么咸,让我怎么吃?”
“咸?怎么会?客官,这可是我们店里的招牌菜,后厨的师傅都是老手了。”
“那你自己吃一口。”
“成,吃就吃,不过可先说好了,是客官您让我吃的……嗯?这不咸啊,鲜嫩滑口,色味俱佳,老味道,落马镇独此一份。客官不是我吹,您让您旁边这位老爷尝尝,让他说一句公道话……怎么样,这位老爷……您看这位老爷都点头了,说明狮子头味道没错!”
“咦,这一口吃得确实不咸了,奇怪,奇怪……那我还要说一事,三个月前这酒楼新开张,一份红烧狮子头卖五个丸,如今怎么变得只有三个了?这价钱不变,你们就这样偷工减料?”
“哎呦,我的青天大老爷诶!客官您可冤枉我们了,三个月前是五个小圆丸,现在是三个大圆丸,价钱一样,这狮子头的分量也是一样的。要不就凭这短短三个月的日子,我们如何能立足落马镇,成为第一酒楼?客官,若您觉得这份狮子头不合您胃口,我再让后厨给您做一份,但方才那话您就别提了,成吗?”
“成成成,你让师傅快点做,这回别放那么多盐了。”
“得嘞得嘞!诶,不对啊,客官,这哪多放盐了?不是说不提这话了……”
……
听落马镇上的人说话就跟听了场梦云生说的书一般,还挺有意思的。可我瞧见胡小二的默然地盯着鱼汤发呆,眉头紧锁。
我不解地问道:“怎么了,你也觉得菜多放盐了?”
黑捕头正好把一碗白饭吃得一滴不剩,抬起头来也听他要说什么。
“不是。”胡小二皱着眉头,一副想不明白的样子,“听了这么久,你们没觉得有什么地方很奇怪吗?”
黑捕头依然不动声色。我道:“愿闻其详。”
胡小二的眼睛扫射了一圈酒楼里的众客后,换了个坐姿继续道:“你们看,刚才有人说三年前风月楼来了此处;两年前的某日风月楼开说情大会,正巧王家三郎的儿子出生而他却被人抓到在楼里鬼混;紫姑娘进风月楼才一年,那位风月楼的老板娘三年里只露了一次脸;再说那镇东的刘头老是在半年前靠挖鱼塘成了首富;还有这家酒楼,是在三个月前新开的张。”
他与我们掰着手指细细算着,最后挺直身躯得出结论道:“说的都是些这三年来发生的八卦,怎么听了这么久,还无一人说起更以往的事。”
“或许这里的人对近三年情有独钟。”我也皱起眉头思索道,“又或许这三年来确实发生了许多事,比如那个什么说情大会,让人记忆深刻,便常成为酒桌上的谈资?”
“是了,你也说或许这三年发生了许多事。”胡小二搁下手里的筷子,一脸严肃正经,“我们假使落日镇是真实存在的,按照《风土通鉴》上所说,这里的人应该是淳朴简单,从不贪图享乐的。既然这三年有多事发生,那会不会正是因为其中的某一件事让落日镇变成了如今落马镇这副模样?”
我点点头,随后又摇头提出疑点,“人的性情和习惯可以改变,这个我同意。可那风光地貌岂是几年就能变得了的?我心里最大的疑惑是,我们明明是西行,却看到了江南之景。还有那老渔翁说,他打小就住在这里,这儿本就是落马镇,本来就是这副模样。”
“他在骗人。”黑捕头冒出一声,说得斩钉截铁。
“你怎么知道?”我和胡小二异口同声道。
“我娘也从小住在这里,听她讲起往事,从未提到过落马镇三个字,也没有改名一说,始终都是落日镇。我娘更没有必要骗我。”
黑捕头这番话让我倍感惊讶。这好像是我第一次听这位冷面神讲这么多的话。更惊讶的是,昨日柴婆无心讲出的那段陈年旧事,竟然成了唯一可以证明这里就是落日镇的证据。到底孰是孰非?这里是落日镇还是落马镇?我越想越觉得没有头绪,脑子乱得像浆糊一般。
许是大家都在各自琢磨疑点,沉默了一会后,胡小二突然“哎呀”一声。
“你想到什么了?”我忙问他。
他一拍脑袋,“鱼汤要凉了。”他往碗里舀着汤,催促道,“快喝快喝,若是凉了,就不好喝了。”
果然他这人正经不过片刻,我哼出一口气,懊恼刚才为什么要搭理他。胡小二颇为满足地又喝了一大碗,随后他擦擦嘴巴,对面前的人说道:“对了,黑……捕头,你之前说你来落日镇办事,可是有案子?”
黑捕头点了点头。
“可否透露一二?说不定这其中有什么关联。”
黑捕头冷峻的目光盯着胡小二看,许是当捕头的都喜欢这样看人,总想把人给看透了。胡小二表现得落落大方的,也不闪躲。片刻后,我们听到他说:“有人在三年前丢失了一幅名画,据那报案之人说这幅画就在落日镇。”
“既是名画,那一定值不少钱。”胡小二两眼放光,“江湖上叫得出名字的画家就那么几个,你可知是谁的画?那画里都画了什么?”
我也颇为感兴趣,“报案之人既然知道名画在落日镇,还要请人托人帮忙,可见这个案子不简单。”
黑捕头口风很紧,不再对我们透露关于名画的事。他淡淡地只道:“接下来,你们有何打算?”
“其实我们也无打算,这路嘛,总归是要往前走的……”胡小二说着瞥向我,见我对着他一眨眼睛,他会意立刻道,“当然啦,如果神捕大人需要我们帮忙……”
“不需要。”黑捕头脸色淡漠,“与你们同行,本就是为了我娘。现在我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他利落起身,一手拿起桌上的七星剑,“我劝你们赶紧离开。此地太怪,不宜久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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