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老师没在吗?”说话的是宗时珍,没想到在这里遇到她。
“她刚带孩子出去了,好像孩子有点闹,要睡觉。”有人答道。
宗时珍难掩失望。
沈含玉没想到宗时珍和贺老师是朋友,正看热闹,见她转过脸来,忙起身叫了声大姐。
宗时珍这才看到她,也有些意外,打了个招呼。
“这是我同学。”沈含玉给夏玫做了介绍。
宗时珍对沈含玉的印象一向不错,虽然她出身不好,是个小女工,可是谈吐和处世完全看不出来,很大气。
“你们玩吧,我走了。来看个朋友的,可惜她没等我。”宗时珍说着走向门口。
沈含玉目送她离开,突然见她的脸上一红,神色扭捏起来。
顺着她的目光看出去,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孩子站在教师食堂的门口,拦住她的去路。
瞧男孩子的打扮,还是个学生,个子足有一米八以上,纤长秀气的手指间夹着一张纸条,转眼就塞到了宗时珍的手里。
他的目光并不敢落在宗时珍身上,左躲右闪的,越发显得突兀了。
两个人不知说了什么,匆匆就离开了。
沈含玉恍然大悟,宗时珍找贺英姿分明就是借口,这是来会男友的。
上一世宗时珍就吃了个大亏。
她跟学生相恋,后来被人发现,炒出来,成了一段丑闻。
学校不堪压力,强势处理。
学生被开除,连大学都没读完。
本来只是给她一个处分,可是她内疚,辞职在家,从此没再谈婚论嫁。
其实炒得沸沸洋洋的师生恋,不过是两个人偷着看了一场电影。
且不说两个人身份上有什么过格的地方,单凭年龄上说,并没有太大问题,不就是女方大三岁吗?
九十年代人过于保守,对这种事根本就不能容,也就是这样把宗时珍给害了。
沈含玉刚惊鸿一瞥,那男生气质不错,除了略显稚嫩,没有什么不妥。
上一世那男生后来有名的经济学者,新闻上常见的,不知家庭是否幸福。
可惜这两个人了,也许可以撮合一下。
沈含玉留了一个心眼儿。
且不说要不要拉同一战壕的战友,上一世宗时珍就没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这闲事沈含玉打算管定了。
沈含玉一个人去了关悦家,那一家人团团围坐,在包饺子。
“小玉跟着一起吃吧。”关悦拉着她坐到沙发上。
茶几上放着面板,除了关悦在抱孩子,别人都在干活儿。
“我来帮忙。”沈含玉也没客气,洗了手过来帮忙擀皮儿。
关悦爱人的手心红了一片,早就不想干了,乐得让贤,过去从关悦怀里接过孩子。
沈含玉的手法快,眼前的皮子很快就堆成了山。
关悦只好伸手支援。
“小玉干活真麻利。”关悦婆婆累得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汗。
“不用急,我擀好了就包。”沈含玉把最后几个皮儿擀出来,就加入包饺子的行列。
很快饺子就包好了,从沈含玉进门,就跟按了快进键,所有人都变得行动敏捷。
“我还当这饺子要包到几点呢,小玉是救星。”关悦公公也笑着说,他是个矮胖的老头,很慈祥。
“这是我送宝宝的百日礼物。”沈含玉把金锁拿出来。
“哟,真好看,看看小姨送礼物喽!”关悦欢喜的拿起来看了又看,关悦婆婆也凑过来夸了一番。
这就是情商极高的一家人,虽然沈含玉送的礼物跟她们送出去的不成比例,可是接受时的态度让人心里舒服,这就是本事。
“小玉,你来的正是时候,我还想给你打电话呢,我要调到局里去了,你以后在化工厂就见不到我了。”关悦神神秘秘的说。
“关姐要调走了啊!”沈含玉是真舍不得,这可是她的好朋友,虽然不在一个科室了,想见就见的。
“你放心吧,以后有事我就给你通信儿,你这也叫上面有人了。哈哈哈。”
“小悦你脸皮真厚,你那小芝麻管,算什么上面有人了?想给小玉撑腰,你就使劲爬。”关悦爱人忍不住拆穿她。
“我乐意这么说!不管,反正我就是她上面的人,为了咱小玉,我也要奋斗!”关悦笑嘻嘻地抢过儿子,在大胖脸上左亲右亲,把孩子气得抬起小胖手,在脸上擦了一下,满眼的嫌弃。
“你敢嫌弃我!反了你了!”关悦气得做势抬起手要打。
“你敢!”关悦婆婆急了,横在中间。
众人见状哈哈大笑。
这一家子相处融洽,真是让人羡慕,沈含玉见了小强奶奶和乔师父的婆媳关系,又见到关悦在婆家如鱼得水的样子。
她真希望在宗家也有这样的氛围,可惜,这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望。
沈含玉要赶末班车,没敢久留,六点就多关悦家出来了。
走了一天,坐到公交车上才觉出累,眼皮直往一直粘。
可是车上太冷了,睡是不可能的,她听着一站一站的报,不知不觉到了火车站。她突然想起宗青和,猛然睁开眼睛,车前门开了,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上来。
不正是宗青和。
沈含玉瞪大眼睛,随即明白了,宗青和是回家了。
宗青和也没想到能遇到沈含玉,四目相接,万语千言,可是无从问起,他们的身份都变了。
宗青和移开目光,漠然向车厢后面走去,路过沈含玉身边时,一刻没有停留。
沈含玉不由得低下头,从认识宗青和到现在,眼看他的路越走越窄,从阳光到黑暗,她却无能为力。
她又能做什么?
一个宗青时都拉不住,还能救谁?
不知怎么,脑中就闪过青和妈的影子,眼泪就止不住流下来。
她把脸别向车窗。
正好过了一站,售票员打开车厢里的灯,开始卖票。
沈含玉被车窗上印出的那张泪流满面的脸吓了一着,她急忙用手拭泪,就在那一刹那,宗青和看了过来……
沈含玉是连滚带爬逃下车的。
夜风冷冽,她深吸一口气,闷得透不过气的胸口舒服了一些。
她看了一下,到化工厂还有三站地,只能走过去了。
东北的夜里是最冷的,比白天要冷上七八度,现在已经直逼四十度了。如果不是她穿着宗时慧的羽绒服,只怕就要冻伤的。
羽绒服齐膝,下半截小腿就指着棉裤保暖了,风一吹就透了。
牛皮靴子是冯大夫给她买的,虽然还是新的,可是小脚趾早就冻得失去知觉,她只能机械地向前快步走。
她手里的包有点重,拎着有些吃力,里面是给厂子里的同志买的礼物,糖果之类的,都是压称的。
突然,她看到迎面走来几个男人,瞧着步态不稳,像是醉汉。
这可惹不起。沈含玉心底拉响警报,她快步穿过马路,走到马路对面,希望不会吸引他们的注意。
那些人似乎打定主意跟她为难,也踉跄着过了马路。
沈含玉一惊,她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一个身影不及躲闪,被她看了个正着,宗青和在她的身后。
见被她发现了,宗青和迟疑一下,突然大步走过来。
前面的几人离他们越来越近了,宗青和也走到了沈含玉的身边。
“走。”宗青和扔下冰冷的一句,沈含玉听话的跟在他的身边。
那几人见状,有些犹豫了,站在原地,看着他们华丽丽从中间穿过去,竟没人敢动。
“K,小俩口吵架了?”有个醉汉在分析情况。
“走走!再喝一杯!”他们闹轰轰散了。
沈含玉一直提着的心放下来,她紧跟着宗青和,不敢离开太远。
他的步子太大了,也没有配合她的意思,只顾向前走。
沈含玉亦步亦趋,追得辛苦,可不知不觉身上就不那么冷了。
一转眼,前面就是化工厂的大门,她忙小跑过去,用力敲起来。
张师傅已经回来上班了,小跑着过来给她开了门。
沈含玉进门前回头看了一眼,宗青和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夜色中。
“张大爷,这是给您的,饿了就冲一碗。”沈含玉给张师傅买的是麦乳精。
“你还想着我,这,这,你结婚我也没……”张师傅挠挠头,不好意思的说。
“张大爷,我还没办婚礼呢,是订婚,等婚礼时一准儿请您去喝喜酒。”沈含玉忙解释了一下。
张师傅听说婚礼还没办,马上就释然了。
他不太懂什么订婚结婚,只听说沈含玉请了很多人去,没有请他,心里酸酸的,可是人老实,只往好地方想,估计是沈含玉怕他破费送礼。
现在听说是还没办婚礼,当时就乐得咧开了嘴,拎着两袋麦乳精,看着沈含玉匆匆走向里面的身影,心里想,这好闺女,嫁谁谁有福。
本来招待所是向外开门的。现在倒成了宿舍,顾厂长为了方便管理,要求把前门封了,只留后门。
沈含玉回来的不早不晚,正好还没到门禁的时候,她见值班提鲁姐,选送进一袋大白兔奶糖。
平时有人办喜事,都会发糖,可是大多用水果糖小人酥这类的,为了冲数还会扔点花瓣球这样的散糖进去,奶糖多半用小松鼠。
小松鼠也是当年流行的奶糖牌子,糖纸上画着一个小松鼠,简单粗暴,口感介于杂牌奶糖和大白兔之间,味道相似,只是寡淡一些。
一包喜糖里面放几块小松鼠,一块大白兔就已经很了不得了。
沈含玉出手大方,直接就送上一袋大白兔,鲁姐乐得眼睛都眯成缝儿了。
“这是小沈的喜糖呗?”
“不是的鲁姐,这是上面的奖励下来了,我给大家买的,一起乐呵一下。”沈含玉抿嘴一笑。
“哟,这还这么大礼呢!小沈真会来事儿!”
沈含玉站在走廊一会儿,感觉身上也暖过来了,拎着包回了房间,剩下的东西明天慢慢分发吧。
大姐已经洗漱好躺在床上了,大辫子搭在被子上,正在看书。
“你又这么晚,走夜路很安全吗?”大姐狠狠剜了她一眼。
“下次不敢了。”沈含玉吐了一下舌头,知道大姐是担心了,过来搂着她的脖子,在她的脸上亲了一下。
“去去,一身凉气!”大姐翻了一个白眼,有笑模样了。
沈含玉忙掏出一袋蜂王糖给她。
蜂王糖比大白兔还要贵上一些,糖纸上画着蜂巢,形式果冻,吃起来口感很特别,又不是特别甜,很受欢迎,只是价格问题,让很多人怯步。
“这么多?我来两块就得了,你拿办公室去分吧!”大姐只拿了两块,剩下的推回来。
“看我那一大袋子是什么?我都准备好的,快吃吧!”沈含玉正在打散头发,发卡咬在口中,说话不很清晰。
“小玉,今天齐小红的妈妈又来找你了。”大姐轻声说。
“还是给齐小红喊冤的?她找我有什么用?我是受害者,又不是办案的。”沈含玉叹口气,把发卡收起来。
“小玉,有件事,我不知应该不应该讲。”大姐说着垂下头,摆弄着辫梢儿。
“该讲就讲吧,憋着也难受不是。”
沈含玉没有猜错,齐小红请假离开后,宿舍有那么一会儿是空着的,没有人。
本来大家都早早睡下了,可是齐小红说肚子疼,又请假,又回来取东西,这一折腾,把大家的觉儿都折腾没了。
有个女工叹口气,把床下的脏衣服掏出来去了水房子。
大姐翻身起来,举着手指认真瞧。
“你那手瞧出花儿来,也没沈含玉的好看。”大李子没好气的说。
“你胡嘞嘞个啥,我手指尖疼,还看不出有什么问题。”大姐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
“我看看。”大李子凑过来,看了半天指着指尖说,“这里好像有一点黑,是不是扎刺儿了?我捏一下就知道了。”
说着她一用力一捏,大姐嗷地一声,把另一个睡着的女工也吵醒了。
“你们让不让人睡了!”她气哼哼地说。
“抱歉啊,我手扎刺了,疼死我了!”
“咱这屋灯不行,走去六号。”大李子不由分说,拉着大姐去了六号。
六号的人还真就没睡,有四个人在打扑克,还有围观的。听说要挑刺儿,都围上来。
灯光亮还真有好处,这下看清楚了,这刺儿不是侧着扎的,是直上直下扎进去的,够深了,剥开一点皮儿,用针就使不上劲儿。再向深里挖,大姐又疼得嗷嗷直叫,不肯让她们动手。
几个人折腾满头汗,都无计可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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