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并不显眼的马车停在湖畔的柳树下。
六七名身穿寻常服饰的庄稼汉,肩上扛着钢叉、锄头站在一边。
刚才出价十万两白银的声音,便是从这边传出。
众人双眼直勾勾地看着马车上的竹帘,不知那人是否会立即露面。
等了片刻马车内却毫无动静,在场的众人不免怀疑起了自己的耳朵。
那可是足足十万两白银!
完全可以在寸土寸金的大兴城,购买上百座三进的院子!
寻常富人只怕省吃俭用一辈子,也不一定能给子孙留下这多银子。
那位身份高贵的郡主刚开出八万两高价,貌似还是别人替她付的银子……
此人竟张口就喊出十万两的天价!
这已经不能用常理来推断了。
若是真心喜欢叶家主人的书作,哪怕此人开出八万五千两的高价,神情激动的众人勉强还能接受。
可是此人报出的价格,竟直接高出前者两万两银子!
要知道之前那些轿子内的神秘人,一共也才出了两万两左右,单就他高出的价格已近乎是二十一幅书画的总和了。
“这,这……”
钱小小张口结舌地看着柳树下的那辆马车,众人报出的价格已令她大脑一阵晕眩。
此刻听到此人报出如此骇人的价格,她忍不住怀疑此人是否在故意搅乱自己的生意,又或是他一时激动报错了价格。
当然这也不能怪他。
毕竟师哥的这副作品,实在是让人喜欢的紧。
若是他见无人竞价,慌不择口也情有可原。
“这位公子是否报错了价格?此次竞拍本是为流民募款,众位前来竞价亦是善举,若是一时失口,我小翠轩也不会做那强买强卖之事,公子重新出价便是。”
扮做老妇人的钱小猗主动开了口,免得这人接下来过于失态。
对于客人们的心思她一清二楚,迎来送往、虚礼逢迎起来可谓手到擒来。
湖畔的众人听她这么说,对这位小翠轩主人的为人立即又高看了一眼,眼神中流漏出应是如此的神情。
五名护送银票的汉子,听到对方的报价,立即止住步子朝后方的小轿看了看一眼。
坐在轿中的宋明岳颀长的脖子朝前一探,差点没立即掀开竹帘朝对方亮明身份。
与洛川宋家比银子?那也要看看自己有多少斤两。
心思电转,他一度怀疑是小翠轩的人在暗中搞鬼,故意找人提高价格。
随着小翠轩主人主动开口询问,他心中疑虑顿消。
只是对方的身份来历他还一无所知,也不清楚此人的真实目的。
“你去将颜柔郡主的身份和本公子的来历说给那人,若是他肯成人之美,就说本公子改日一定登门拜谢。”
宋明岳将小轿的窗帘掀开一角,朝一名护卫勾了勾手指头,随即吩咐一句。
洛川宋家上通朝廷,许多高官入仕前都接受过宋家的恩惠,与宋家有千丝万缕关系的商人更是不计其数。
在他看来对方即便是皇亲贵戚,也不会不给自己和颜柔郡主面子。
若是因为误会,导致他花了大笔冤枉银子,实在是一件……蠢事。
负责传话的护卫很快就跑了回来,小声禀报道:“公子,那人说了,今天他无意与咱们宋家竞争,只是想捐些银子救济流民。
若是公子喜欢,竞拍结束后他可以低价万两,转手卖给公子。”
“这是什么混蛋话,当我宋家买不起吗!”
宋明岳听到对方明知自己的身份,还敢说出这样隐有侮辱性的话,立即气炸了肺,从窗外伸手抓住护卫的衣领,怒气冲冲催促道:“他有没有说自己的来历?”
护卫不敢隐瞒,立即唯唯诺诺道:“公子,他说自己无颜提自己的姓氏,单名一个‘朴’字。”
那人脾气不怎么好,关键他们不见的能从那人手里讨得好处,因此他故意将话说的委婉些,没想到还是惹来了公子的怒火。
护卫说完后,立即弯腰候在一旁。
钱小小见那人迟迟没有回复,心中疑窦重重,双眼盯着那辆马车上挂着的竹帘,静等着对方的回复。
柳树下那辆马车中终于传来了那人的回答,“说十万两,就是十万两!”
“果然是他!”宋明岳再次听到对方的声音,朝外大声喊道:“南陵赵家当真一掷万金!”
在场的众人立即躁动了起来。
南陵赵家?原来是魏国四大商贾的赵家?
“宋明岳本该成人之美,只是颜柔郡主对那幅书作也很是欣赏,在下说不得也只好和公子争一争了!”
主动亮明粉色小轿中颜柔郡主的身份,便是以势压人。
以‘成人之美’开口自责……便是反讽对方的意思。
“洛川宋家为博郡主欢心,视金钱如砖石粪土,当真令在下佩服!”马车内的那人哈哈一笑,很是豪迈。
随着二人的对答,众人心中疑惑终于解开,原来这两位出价甚高的公子均是大有来头!
双方话不投机、互不退让,五名护卫立即回了小轿周围,人人面色冷肃。
马车旁边六七名庄家汉打扮的男人,齐齐将肩膀上扛着的农具插在了地上。
二人手下的护卫剑拔弩张个,场间气氛变得有些诡异起来。
围观的众人心神蹦的极紧,双眼不停在马车和小轿之间游移,实在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十一万两!”
宋明岳重重哼了一声,这里是天子脚下,也不怕对方乱来。
论起财势,南陵赵家早已大不如前,他不信一个沦落到被家族赶出来的假公子,会有那么多闲钱和自己竞争。
“十三万两!”马车内立即传来了更高的报价。
宋明岳额头青筋一跳,重重吐出一口闷气,紧接着回应道:“十五万两!”
“十七万两!”那人又是一声状似随意的应对。
鸣鸣湖畔原本竞价的众人,此刻全部闭了嘴,傻傻当起了观众。
就连争执的不可开交的崖山三老也懵了。
每次加价一万两已经足够疯狂,这二人一来一回加价两万两,难道他们的银子真是泥土做的吗?
原本相互争执的众人,此刻生不出任何嫉妒的想法,反而期待他们报出更高的价格。
无论结果如何,今日之事都会惊动整个大兴,甚至整个魏国……
宋明岳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竟摸到了几滴冷汗。
算上今天给某位贵人准备的银子,他身上也只有十九万两银票。
十万两买一书画已是天价,他报出十万两的价格,对方仍不打算放手,若再有一个来回,他真的撑不下去了。
哪怕一个人再有钱,也不会随身带这么多银票。
赵朴带这么多钱出来,想干什么?
他发现今天实在不是出门的好日子,一连串的异常现象,实在太过反常。
“十九万两!”宋明岳脸色铁青,牙缝里蹦出几个字眼。
今天他为那位贵人一共准备了九万两银子,当然再多几万他们宋家也出的起,主要图个吉利……
宋家为颜柔郡主此次的开支已做了充分准备。
书画将来可会折算成银子,存放的越久反而越珍贵,多花些钱也算不上是什么赔本买卖。
他以此说服了自己的父亲,将原本准备的五万两银子提高到了十万。
之前发现众人的竞价超乎他的预料时,他还暗自庆幸,没想到最后还是出了变故!
超出十万两的意气之争,他的父亲肯定不会赞成,所有超出的银子都需要他自己承担。
这便是宋家的规矩,也是决策者应有的担当。
然而少年终究是少年,有这个年纪应有的朝气,也有这个年纪才会有的意气。
意气之事,向来谈不上睿智,更谈不上老道,恰是因为顺从本心,所以才会无悔,才会快意!
想来到了垂暮之年,坐在太阳下想起这段往事,应该也会忍不住呵呵笑上几声。
宋明岳面上紧绷着的肌肉,缓缓松弛下来,心中反而有些感激这位突如其来的对手,感激他不辞辛苦来做自己的垫脚石。
马车内的声音这次终于停顿了一下,过了一会,那人显得很不耐烦,重重一踏车厢,面前的竹帘上下颠了颠。
“真烦!”赵朴的声音显得很不耐烦,车厢内紧接着传来一名女子夹杂着嗔意的娇呼。
原来车厢内还有个女人……
叶轻眉站在平台后方的房间内,透过一片玻璃远远看着湖畔的动静,噗嗤一笑,看着陈子凌道:“这就是你所谓的巨眼识人的知己?”
陈子凌可没想到远处高价购买自己书作的公子们,竟还有这些乱七八糟的原因,面色如常道:
“我觉得将来叶家推出的化妆品,一定会非常成功……”
叶轻眉听着他答非所问的话,用手指敲了敲面前的玻璃,随意道:“小蛮姑娘看来是不能帮我们推销换妆品了,接下来你有合适的人选了吗?”
“你觉得我小师妹怎么样?”陈子凌看着品台上扮做老妇人的钱小猗,眼睛突然一亮。
……
颜柔郡主坐在轿子内听着那人喊出三十万两的天价,本欲发作的怒火也压了下去。
这次小翠轩得到的善款会用于救助灾民,从这点上来说她个人的喜好必须要放一放。
半天也没见宋明岳吭声,她忍不住有些气恼。
钱没对方多,难道就不能表个态吗?至少也要说句狠话吧?
旁边轿子内失了锐气的宋明岳确实败了。
在对方突然报出三十万两高价的瞬间,他就知道今天这个面子他是要无论如何也要丢的。
不止他的父亲,恐怕这样的价格就是疼爱他的母亲,也不会准许他继续和对方胡闹。
忍一时,失掉的只是他一时的面子,若是胜了代价实在过于沉重。
恐怕他会因此丢掉更多的面子,甚至会被家族的同辈耻笑一辈子。
所以他放弃了,也只能放弃,他真的尽力了。
宋明岳如同失了魂般委躺在轿子内,无声一笑。
忽然他想到了些什么。
如同奄奄一息的落水者终于抓住了木板,宋明岳立即从轿子内跑了出来,直直怒视着远方的马车,沙哑着嗓子高呼道:
“我不信他会有这么多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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