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手中幻化出一把匕首,那是云曜在她八岁生辰的时候送给她的,她从来舍不得用,望着眼前已近崩溃的祁七,她忽然阖上眸子,一刀又准又恨地刺进他心口。
她跪在地上,浑身血迹,但她不觉得痛,她知道,这些都不是祁七的本意,可她的心却似针扎一般,快要让她窒息。
祁七死了,死在她脚边,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谢谢。”
她忍不住流眼泪,就像开了闸关不上的洪水,暗藏猛兽,在她心底咆哮。
她伸手抚上祁七的眼睛,合上他双眸时,哭得无助。
她忽然抬眸,望着这白石上空,所有映着她的脸的镜像,扔出手中的匕首,化出千百把,将那些镜像扎碎了干净。
她抽泣着起身,眼中透着冰冷:“我赢了,放了他们。”
姥姥怀里的芷柒一直在哭,她似乎,也在心疼姐姐。
云曜始终没有出现,老头儿们只得作罢。
九宫交在云翊手里,她的小叔,非嫡系子孙掌宫,在九宫里,很是罕见了。
云芷嫣每每瞧着云翊洋洋自得的模样,就会心痛不已。
云曜以前对他不差啊,那时候云翊也总是想尽办法陪她玩,逗着她笑,为什么权位的变化,可以让一个人有这么大的改变。
他的每一个白眼,云芷嫣都记在心里。
心底里,夺回月鹿宫的想法,从来没有这么强烈过。她以前就知道,九宫中没有女弟子掌宫的先例,所以她望的地方,更高,更远。
圣主。
她再也没有和师姐师兄们嬉戏打闹过,几乎住在藏书阁内,似乎要永生和这些瀚海书籍作伴。
那一年,她二十一岁,无极宫的阴阳弟子选拔考试,她通过了。
九宫中,有史以来,唯一一个通过选拔的女弟子。
那就证明,三年后,她若赢了宋柯,她就会成为圣主,若是输了,结果亦不会差到哪里去,成为无极宫宫主。
她赢了。
代价,呵,代价于她而言,无关痛痒。
天洲有九大禁术,其一名曰阴阳双生之术,习术者,可突破修士极限,同时掌握冰火术法,而不会走火入魔,运用自如,自登无敌。
习术者,灭情绝爱。
如若动情,万劫不复。
于她而言,这实在是无关痛痒的事情。
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她才知道人情的可怕,怪不得,那术法会被列为九大禁术之一。
按理说,一般人看她冰冷的一张脸,都会敬而远之,她亦因此不会饱受人情的困扰,可温玉实在不是一般人。
想着,她已浅眠,当初就不该插手管顾含清的死活,多少顾禹锡那老头儿不会下手去杀亲孙子。
她究竟是为什么要管他?
是想到景茴了吗?
还是因为祁七。
她给不了自己答案,决定一梦了之。
却被窗外吹来的狂风和大雨漂泊的声音惊醒。
她望着床角的毛毯,似乎忽然想到什么,心头先是一热,接着满是愧疚。
撑伞走在大雨中,凛冽的风和漂泊的点滴第一次让她心惊,蓦地,她心头一震,飞身向山后的竹林。
是有几个白影的,以他们的灵力,还无法察觉云芷嫣的到来,察觉时,他们已被云芷嫣挥袖扇起的狂风掀翻在地。
他们的双手血淋淋。
趴在地上昏死过去的人,小小的身子,背上那道长长的口子让她心惊。
大雨似乎打在他的骨头上,一寸一寸白。
云芷嫣睨向瑟瑟发抖的两人,挥手间他二人已被金丝线紧紧捆住,她发恨地咆哮:“为什么是你们?!”
为什么是他们,是她的族人,为什么她的周围,不能少一些恶心的人。
“圣主,我们知道错了!”
两个人脸上不知道是雨还是泪,狼狈不堪。
云芷嫣抱起昏死的顾含清,不禁暗骂,臭小子,你的护体金光呢,连这种东西都保不住你,你该有多白痴!
她小心照料了顾含清两天,整整两天后,他终于打开他的眼睫。
第一件事就是换一边脸躺着,他估摸着,以现在的感觉来判断,他另一边脸已经肿成包子了。
转眸,是云芷嫣撑着头在塌边小憩的样子。
冰清玉洁,那是顾含清后来学会的一个词,如琼苞绽放的美。
顾含清自以为只是静静地看着,不想还是惊动了云芷嫣,她打开眼睫,望向瞪着大眼睛的顾含清,伸手就是一巴掌。
顾含清默默捧着本就已经压肿的半边脸,不知为何,竟发出和温玉一般,被打还会露出的傻笑。
“小兔崽子,金光都护不住你,你是存心给我找麻烦是么?”
顾含清憨憨一笑:“我在书上看到,仙骨被抽,人还是可以活着的。”
云芷嫣:“所以你就不反抗?你是白痴么?你自己的东西,凭什么任别人拿走?”
“他们拿走了,也许我反而会活得更自在……我说的对么,姐姐?”
云芷嫣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小大人,这孩子,到底是知道什么了?
想着,顺手拿起手边的鸡肉:“吃吧。”
说实话,顾含清就是被这股香味唤醒的,伸出的手却没立刻把鸡腿接过来:“姐姐,我错了,我不该因为一个鸡腿就把那个怪哥哥带进来。”
云芷嫣把鸡腿塞进顾含清手里:“他是个人精,我知道。”
顾含清默默咬了一口,外焦里嫩的口感:“怪哥哥,喜欢姐姐?”
云芷嫣浅笑:“不过是一张嘴喜欢,我又不缺爱,喜得一个人逍遥自在,他只是在给我找麻烦。”
顾含清认真望着云芷嫣:“我娘说,爱不是必须的,但是不爱,必定遗憾。”
云芷嫣:“所以你娘死得早啊。”
顾含清被噎住,捧在嘴边的鸡腿顿时像凉了,他有点儿想哭。
云芷嫣站起身来,捻着衣袖:“以后再遇见那天来找我的人,直接让他滚就可以了。”
顾含清微微一愣,云芷嫣话中的意思,似乎,要他留下来。
他追着下床,脚丫子踩在琉璃盈彩上:“姐姐,谢谢你救我……”
云芷嫣回眸苦笑:“你千万打住,再说些赴汤蹈火的话,我就赶你出去。”
顾含清垂着眼:“知道了。”
温玉还是会来,守到天黑,也要等云芷嫣回来,顾含清苦口婆心在门口劝他老先生离开,温玉扯些有的没的,一心忽悠顾含清放他进去。
顾含清倒没觉得烦,似乎听温玉在结界外聒噪也是一件挺有意思的事情。
九宫内无所大事,弟子们整日练功修法,除尽天下妖魔,荡尽世间不平,肩抗天下重任就是他们的口号。
本就是些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待到他们意识到九宫中总是会莫名其妙死去一些人的时候,云芷嫣手中攥着的锦帛上,早已是一个庞大到骇人的数字。
悄无声息的死人,音讯全无,毫无踪迹?
她只能想到一个地方。
天狱。
可是又怎么可能呢?天狱入口布满天炁,稍有异动,九宫将为之颤动,如果真的杀人抛尸,怎么会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消失的这些人之间,又没什么联系,九宫中皆有之。
人心惶惶之下,云芷嫣能感受到这场阴谋的矛头,就是冲着她来的。
廊外绿竹盎然,佳人蹙着眉头,其实,这圣主当了几十年,的确觉得没什么意思,但是就这么被人迫不及待要干下去的感觉,让她十分恼火。
只能她选择不干,哪能轮得着别人赶她下去。
而云芷嫣也很想知道,那些消失的人,到底去了哪里。
所以还是得死撑着吧。
正想着,忽有一声唤他:“云姐姐。”
声音空灵,犹如大音希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忽远忽近,忽高忽低。
云芷嫣慵懒地阖上眸子,没想搭理那臭小子。
他又唤:“云姐姐?”
身后有异动,她挥袖捻决,指过去,竟不是顾含清,风吹动了可怜的兰花,而转瞬被云芷嫣摧残成灰烬。
她盯着那灰烬愣了半刻的闲神,嘴角有笑意,臭小子不错啊,已经可以在她面前装神弄鬼了。
总不至于再受欺负了吧。
不过还真的不好说,这家伙,天生的憨憨。
转眸来,还想撑着头闲暇歇息一会儿,不想这一看,一张倒挂的脸便涌进她的眸子里,七窍流血,满面煞白,舌头老长。
该死,她真的心惊了一瞬。
不过也只是一瞬,在顾含清咯咯咯得逞的笑意中,她挥袖缠住欲逃的顾含清,轻轻一扯,他便难能逃出她的掌心,跌坐在地。
云芷嫣用胳膊卡着顾含清的脖子,而他虽满嘴求饶,却是得意偷笑:“云姐姐,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云芷嫣冷笑一声,臭小子,这话你都不知道说了多少遍了。
她其实很失策,因为她低估了温玉此人带坏正红苗子的破坏能力。
又或者说,顾含清身上总是会有他娘古灵精怪的影子,所以在她身边待久了,难免熟络,什么玩笑都敢和她开。
“你总说不敢,我当你每次是真心的,不想你也学会撒谎了,这次,我一定要给你些教训。”
顾含清瘪着嘴:“云姐姐,我真的不敢了。”
“如何信你?”
“我从小就怕痒痒,如果我下次还敢,你就叫温玉挠我痒痒,以示惩戒,如何?”
云芷嫣笑笑:“这太轻了吧,你不是惯爱说些赴汤蹈火的话?”
“云姐姐不爱听,我就不说了。”
“这时候知道听话了?太晚了。”
云芷嫣说着,利落地撒开手,任顾含清跑开了好几步,可他不见云芷嫣来追,只是撑着脑袋,坏笑着。
顾含清本以为云芷嫣不再想搭理他,不想她牵起的嘴角后,一条白绫游来,认准了他腰间,挠着他的痒痒。
顾含清绕着长廊狂奔,哪怕翻上屋顶也被追着不放,他跌在泥里,那白绫似觉得太脏,才算作罢。
他爬起来,幽怨地看着撑着下巴在长廊里看着他笑话的云芷嫣,不禁嘀咕:“云姐姐怎么使坏起来,比温玉的手段还多。”
想着,拖着步子进屋子里泡澡去了。
他泡澡的事项很多,在其中冥思是免不了的。
脸颊忽然被戳了一下,他只当是幻觉。
因为这宫殿内,虽大得夸张,总归只有他和云芷嫣两个人,云芷嫣又甚少待在这里,还能是鬼不成?
“小鬼?你睡着了?”
顾含清惊得打开眸子,却见云芷嫣真的趴在浴桶边上,认真唤着他。
他不禁羞赧:“云姐姐,你进来干什么?”
云芷嫣笑道:“这是我的地方,我进来,还得跟你报备一声?”
“可是……”我在洗澡,你这样真的很让人难为情啊。
他默默往水底下溜下去一点儿:“云姐姐,要干什么?”
“我跟你商量个事儿。”
商量这两个字自云芷嫣嘴里说出来,很让顾含清意外:“云姐姐有什么事尽管说就好了,我拼尽全力也会做到的。”
云芷嫣也不客气,拧着他的脸:“没白养你几年,那个,再过不久,无极宫里可能会有无极选拔,你去呗。”
“我?”
顾含清犹豫了,他对圣主宫主什么的,十分不感兴趣。
但他很快想到隐藏在话里更深的意味:“云姐姐不当圣主了?”
“你先答应我。”
“我……”他点点头。
“乖。”云芷嫣摸了摸他在雾气里微润的头发,恬然的笑意。
顾含清其实挺不喜欢云芷嫣还是拿他当几岁小孩看待的态度的,但是她掌下,确然温暖:“云姐姐,为什么不当圣主了。”
云芷嫣纤长白皙的指尖拨弄着浮在水面的药草:“也玩腻了。”
“那,云姐姐为什么要我去?”
云芷嫣看着他,默默微笑,虽然她嘴上总说是她养了顾含清四年,但其实,她这四年多是被这个小家伙照顾着。
他对灵术一学就通,道义大理自在其心,无须人教,似乎浑然就懂,这样的天之骄子,要是就埋没在九宫里,连她都会觉得可惜。
如果是顾含清,有没有可能,会带着这将如百足巨虫的九宫,回到它本来该存在的意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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