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含清闻声去望,左手边草深处,两个女弟子正捂着嘴,满目惊愕地望着他。
他无力辩解。
两个发现顾含清杀人的女弟子从实将她们所见说出来,没有一个字的添油加醋,但是陆续更多人的证词却在一点点暗示,顾含清就是那个杀人凶手。
苏家的兄弟说,死去的顾晓云顾鹤是顾晓飞的妹妹和堂弟,私下里,说了不少顾含清和云芷嫣之间的恶心事,还说过一定会杀了顾含清为哥哥报仇的话。
天洲九大禁术中,有一招叫魂恐咒杀术,中术者无论人妖,必将失控暴走,最后暴毙而亡。
九宫内,唯一会此术的人,只有云芷嫣和云芷柒的母亲,慕泠,正是此事败露,她当年才会被慕容狠心赶出九宫。
种种,这其中隐约间,似乎众人已是心知肚明,顾含清一定就是那个杀人凶手。
慕容却没将顾含清奈何,因为没人看见是顾含清亲手杀了顾晓云和顾鹤。
这种做法反而让顾含清有一种深深的不安,这么大一个局,却不是要置他于死地,最后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但他此时已顾不上这些,慕容一说要放了他,他便头也不回地奔向月鹿宫去,不论身后的人是怎样讽刺他迫不及待地抱云芷嫣的大腿。
守门的弟子从里面出来,冷冷道:“圣主已无恙,回了自己的宫殿。”
他大喜,狂奔回圣主殿,却被那道结界狠狠拦在门外,他狼狈地从地上爬起,心底是无限的苍凉,没有一棵草生长。
他涩涩伸出手,那结界外一层微弱的电流将他的指尖点得生疼,一路铺天盖地,疼到心窝子里去。
他,又被抛弃了。
无处可去,身在漂泊,心如浮萍。
大人难道,都是这般耍无赖?
他要理由,要为什么,明明好端端的,而且,他还没强大到可以就那么悄无声息地咽下这一切从头来过,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这个地方,这里面那个女人,是他一不小心就认定的一生,她想撒手,怎么也要一个他可以接受的理由。
他站在结界外等了三天,没阖过眼,那三天久得仿佛经历了沧海桑田,他才终于明白,云芷嫣问他那句,难道长大,只是时间的流逝?
原来一个人,真的可以在三天里,像熬过了三百年那么长。
云芷嫣回来的时候,身边跟着一个老头儿,很老很老,比九宫里最老的慕容还要老,但是笑眼弯眸,矍铄得很。
云芷嫣望着顾含清,微微愣了一瞬:“你是谁?”
那一刻他表面上很平静,或者说他已经没有力气再表现出半分失望奔溃的模样,只是静静的,任心中亿万海啸狂湮他一颗犹如针扎过百遍的心。
“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见顾含清脸上逐渐有了愤怒的颜色,云芷嫣微蹙的眉头忽展开来:“小柒说,我此前收过一个小童,是你么?”
什么时候他们两个之间的事,需要听说了?
仅是一瞬。
“是。”
菩提老祖笑道:“嫣儿你,也收过小童?”
云芷嫣笑道:“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摔了一跤就给忘了。”说着,拾起顾含清的手,牵着他走进结界里去。
她手心一如既往的温暖,可说出的每一个字都似一根针。
她若是厌他倦他赶他走,他尚且有可恨,可如今她只是一句轻飘飘的忘了,态度没什么不妥,只是,温和下太过疏离,才让他心寒意澈。
他以为,他多少是特别的。
太自作多情了。
云芷嫣这几日去了菩提山,似乎是想起来这老寿星过几日就是七百岁寿辰了,决心在九宫里为这老寿星大办一场。
顾含清在一旁默默听着,眼前这冰清玉洁的女子和以前没什么不同,只是,她的眼睛里,再也没有自己了。
见他发愣,云芷嫣望着他道:“你愣着干什么,即是小童,难道不该在客人来时端茶倒水?”
顾含清默默应下,照做了。
云芷嫣,她以前和自己说话的语气凶多了,也从不会说命令他做理所应该的话。
她变了太多,命他将菩提老祖住的地方收拾好以后,竟好奇地问他:“我怎么没看见你的屋子?”
顾含清默默咽下那句我们一直睡在一间房里,道:“这几天去天枢宫参加选拔,铺盖卷到那里去了。”
云芷嫣一笑:“选拔?是梅深真传弟子的选拔?没想到我捡的小童,还有这等本事。你叫什么名字?”
顾含清幽怨地望着她:“顾含清。”
云芷嫣哦了一声,姿态翩翩,没什么所谓的背影,轻步进了那间屋子。
门轰然关上,他心里空落落的。
他整日愤懑地在院里练剑,那日午后,忽觉身后有双眼睛望着自己,回眸一望,却是端着和蔼笑容的菩提老祖,他一拜:“老夫子。”
菩提老祖颤巍巍翻过栏杆走过来:“夫子不敢当,他们都唤我一声老祖。”
分明便宜占的更大,还说得这么谦虚:“老祖。”
他步子颤巍巍,走得却极快,转眼已在顾含清眼下,如枯骨的手握着他的手腕。
顾含清一惊,终是没有挣开。
“我这一路走来,听到很多风言风语。”
顾含清咬着牙:“那都不是真的。”
菩提老祖笑道:“都说你这小家伙赖在圣主殿里不走,是喜欢小嫣儿来着,我就说是空穴来风了,小嫣儿算来,也有七八十了吧……”
顾含清截断他的话:“那是真的。”
菩提老祖一愣,转而哈哈大笑:“痴儿啊痴儿,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你一身仙骨奇绝,实乃罕见,多亏了你老爷子在你幼年时抽了你一身龙筋,否则互相影响,肯定得长歪喽。”
顾含清一惊:“你说什么?”
菩提老祖笑道:“你还不知道这事儿啊?不知道无所谓,知道也无妨,反正你老爷子,也不图你记着什么。”
顾含清愣住,真是如此么?
“你可知,我多大的岁数了?”
顾含清想了想:“一百来岁?”
菩提老祖哼了一声:“你的意思,我还得管天璇宫里慕容那小兔崽子喊一声爷爷?”
顾含清改口:“更像三四百岁吧。”
菩提老祖悠然摇着头:“明天,我,整整七百岁。”
顾含清确然心惊:“这,的确很了不起。”
“我知道,你一定觉得我很可怜吧?”
“没有。”
“你一定在想,一个七百岁的老头子,一个人孤零零在菩提山待了六百多年,好可怜,好可悲。”
“不,晚辈没有这么想。”
菩提老祖笑道:“那你怎么想?”
“晚辈觉得,老祖忍旁人所不能,持常人所难耐,是尊者也。”
“这都是虚话,我想说啊,有些路,你必定得一个人走一趟,你觉得呢?”
顾含清只能感受模糊大概:“老祖,什么意思?”
“你已经懂了,干嘛还要问我呢?”
不等顾含清再问,他兀自举起手挡住根本一点灼热感都没有的黄昏斜阳:“好热啊,骨头都要晒散架了,不跟你说了,回屋子里睡觉去喽。”
彼时云芷嫣正躺在琉璃榻上小憩,却忽听敲门声,她挥了挥袖子,门便开了:“小顾啊,有什么事?”
顾含清走过去,将怀里那个太阳娃娃塞到她眼前:“你以前嘱咐我做的,做好了。”
云芷嫣惊愕:“我让你做过这种东西?”
顾含清冷清着眸子:“你连我是谁都忘了,怎么会记得你让我做过这个?”
云芷嫣讪讪一笑:“也对,只是,我实在想不通我为什么要让你做这么个玩意儿……”
“你半夜会哭,怀里不抱着东西就会一直哭。我在娃娃里蓄了灵力,听到你的哭声,就会钻进你怀里。”
云芷嫣心头一颤,磕磕巴巴:“我都不知道,我半夜里,会哭啊。”
“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顾含清转身,“想赖就赖,反正别人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翌日,等到天黑下去,圣主殿脚广大的平台,闪着千百颗夜明珠,篝火盛宴,歌舞不乏,九宫中凡有些地位的人,都不敢不卖云芷嫣和老山翁的面子。
顾含清在云芷嫣身后立着,是她要求的,她说,也许是时候多收几个小童了,再遇上这么大的盛事,她真的很没面子。
顾含清扁着嘴:“谁也没不让你收小童。”
九个老头儿一番冗长的贺词,加之大礼相赠,光是这祝贺词,顾含清就生生听了一个时辰之久。
云芷嫣早已昏昏欲睡,若不是待到一个人说完临到下一个的时候,顾含清叫她,她指不定还能撑着眼睛睡到多久。
她向来不喜欢这等麻烦事的,顾含清怎么会不知道。
就算可以忘了无关痛痒的他,为什么连本该讨厌的东西都能接受了?云芷嫣,你当我顾含清是三岁小孩儿吗?那么好骗?
到后面,顾含清才知,这场寿宴,是云芷嫣在为云家的弟子铺后路罢了。
也许是预感圣主之路不久,所以此前,才有要他去参加圣主选拔一事?
云家弟子大显冰火之术,面上只是在表演为菩提老祖庆生的杂记。
老祖笑得满面春光,连连点头。
一曲罢,他们本该退下,云芷嫣却叫住其中一个人:“净非,你等一下。”
干净爽朗的少年恭敬一拜:“是。”
云芷嫣嘴角含着满意的笑意,转头问菩提老祖:“老祖宗觉得净非这孩子怎么样?”
毕竟是自家孩子,菩提老祖当然是可劲儿夸:“小小年纪,能将寒冰之术练到如此境界,我说一点儿不逊色于小嫣儿你,没有半点儿偏颇吧?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云芷嫣笑道:“可不是厉害,正是因为厉害,所以无法无天,生生觉得九宫里没什么人配教得上他,令人发愁。”
菩提老祖上扬的嘴角忽然顿住,似乎觉得自己不着痕迹地上了云芷嫣这小丫头的套:“这……”
“老祖宗既然觉得这个孩子不错,不如就将他收到菩提山去如何,他本也少言寡语,最是耐得住冷清,九宫热闹,他反而不喜欢。”
也不是没有人想尽办法让菩提老祖收徒,奈何他就是不肯收。
时间长了,天下人也就不会抱那个自己或是后辈在菩提山飞上蓝天的机缘心理。
顾含清知道,云芷嫣绝不会打这场没有准备的仗。
“这,其实不妨说,别人都说我不肯收徒,我只是收徒的标准,比较高而已。”
这话却叫在场所有人都提起兴趣。
不过顾含清不在内。
云芷嫣笑道:“是么?老祖宗不如说说你的标准,也叫那些后生,有个准备?”
菩提老祖摇摇头:“这标准,没法准备。”
云芷嫣继续问:“什么标准,连准备都不可?”
菩提老祖捋着自己的长胡子:“我看的这标准,是仙骨,说来遗憾,净非这孩子仙骨算上佳,但始终不是我苦苦追寻的奇绝仙骨,所以,小嫣儿,这面子,我还是不能卖给你。”
众人和云芷嫣的脸色没什么不同,都有些悻悻之意,他们可不都是上佳仙骨,可谁也不是那所谓奇绝啊。
“原来如此,是我们不配。”云芷嫣说罢,示意云净非退下。
菩提老祖笑道:“小嫣儿也别说这酸味忒重的话,实话说,此行来,我倒是真的找到一根自以为奇绝的仙骨,也叫他出来见识见识人,别落下你们说我故意搪塞人的话根。”
“是谁?可带来了?”
菩提老祖笑道:“可不就在你身后站着?”
说到仙骨顾含清就隐隐觉得不妙,不想真的点到他头上来。
云芷嫣望向他的眼神很轻:“原来是小顾啊,老祖宗当真?”
“当真。”
底下哗然。
不得不哗然,细数顾含清这一路,高升得让人咂舌不已。
闯进圣池没被赐死,反被云芷嫣养在身侧,从此就算众人要鄙视他,也得仰着头看深居圣主殿的他。一场与他无任何关联的寿宴,竟被奇拐八绕,成了一场他无意,师父却迫不及待的认师大会……
嫉妒,哗然中是深深的嫉妒。
云芷嫣忽然起身,笑道:“既然老祖宗认的是仙骨,却不是人,就十分好办了,来人,盛碧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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