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裙女人勾着一缕长发,笑得不怀好意。
“哎呀,这是谁啊,我一直听说公子在后院藏了个美娇娘,原来就是你啊,明明是个黄脸婆,到底哪里美了?”
一个身穿珊瑚色衣裙的女人也靠过来,嘴角满含嘲讽。
“是啊,你看她这脸,跟碗里的药一样的色呢,真不知公子还把她留着做什么,膈应人么?”
两人一唱一和,极尽奚落,因为嫉妒,面目甚至有些扭曲。
另一个身穿白裙的女人看上去温柔浅笑,眉眼弯弯,却忽而伸手把药碗一推。
眼看着滚烫的药泼了关雨绸一身,她却惊呼一声,捂住了嘴。
“天哪,我不是故意的,真的很对不起呢,你没事吧?”
关雨绸只觉身前一烫,手上更是火辣辣的疼,药碗应声而落,砰的一声砸在地上,四分五裂。
她胸口的肌肤急速泛红,疼得额头都出汗了,她却固执地低头看着地上破碎的瓷片,好像她的心一般碎了,再也不完整了。
“你们在做什么!”
远处传来脚步声,伴随着一声低喝,关雨绸的身板绷直,眼里划过一抹死寂。
以前听到那熟悉的声音,或许她的心还会砰砰乱跳,如今却好似死水一般,再泛不起丝毫波澜了。
崔修筠远远地便看到三个女人围着关雨绸,眉头一皱,未加犹豫,便快步走了过来。
看着她泛红的胸口,上面俨然还带着些药汁,身前的衣服更是湿了一大块,心头没来由的一痛。
“这是你们干的好事?!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就算她不受宠,也是我崔修筠明媒正娶的妻子,你们不过是个妓,也敢来招惹她!”
三个女人吓得花容失色,当即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开始不断地求饶。
崔修筠看着不做声的关雨绸,只觉心口有一把火,越烧越旺,转头看向一旁的官家,厉声冷喝。
“把这几个女人立刻给我送出去,以后若是再让我知道有谁敢放肆,一律杖责二十丢出去!”
官家点头哈腰,行动迅速地找人把三个女人拽出去了,又是一阵鬼哭狼嚎。
待三个女人走后,突然变得很清静,崔修筠看着低头不语的关雨绸,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为何要自己亲自熬药?那些伺候的人没长手吗!”
关雨绸只低着头,脸上满是倔强,声音却带一丝嘲讽。
“伺候的人?你不是嫌我的丫鬟碍事,把她们发卖了吗?官家不过是拨了一个婆子过来,整天也不做事,就坐在那里监视我们父女俩,这难道不是你想要的结果吗?又何必在我面前装体贴?!
我爹已经大不如前,如今能保住命都不错了,你自然不用再演戏了,整日里这么装,不累吗?以后各过各的,两不相欠。
当年我爹确实对你不住,但你也抢了他的呼啸山庄,又不让找大夫给他看病,让他如此痛苦地活着,这么算起来,你还是占了便宜的,就当是两清了吧。”
一边说,眼里泪珠止不住地落,关雨绸毫不犹豫地从他身边走过,再也没有回头。
崔修筠站在原地,看着地上的碎片,只觉心有些疼,为什么明明报了仇,心里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呢?
这四年来,他日日筹划,不都是为了这一天,把高高在上的关天啸踩在脚底下,把金枝玉叶的大小姐践踏到尘埃里,他都做到了,可为何反而没有从前快乐了?
崔修筠感觉有些憋闷,喘不过气来,尤其是看着那毫不犹豫离开的小身影,更是痛的无法呼吸,怎么会这样呢?
正是因为心里太郁闷了,才会想要去秦楼楚馆找些乐子,可明明喝着花酒,身边美人环伺,他依然不快乐。
每次看到那张面无表情的小脸,他都有些莫名的生气,刚开始带一个姑娘进来,就是为了气她,却发现她根本不在乎,甚至看都没看自己一眼。
后来呼啸山庄里的姑娘越来越多,而她的表情也越来越冷漠,每次看到他就跟看个死人一样,或许在她的心里,他真的已经死了。
这个认知让他发狂,让他坐立难安,想要折磨她,想要看她弯腰认错的样子,可那天她跪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却更难受了。
崔修筠发现,这四年的时间里,那个女人不仅充斥在他的生活里,不知何时,已经住进了他的心里,所以才会不由自主地去关心,看到她对自己冷漠,又生气难抑。
时间像是长河,漂流而过,一年后,同样的时节,却偏偏下起了大雨,天地之间苍茫一片。
忽而一个身影从雨里冲出来,踉跄着朝前院跑去,湿冷的雨气裹挟着寒风透进来,吸进口鼻中,一阵冰冷。
关雨绸脚下不稳,摔了一跤,本就湿透的衣衫又沾上了泥,好似落汤鸡一般,可她却迅速地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继续朝前院跑。
到了门口的时候,却被两个护院拦住了。
“夫人,您莫要为难我们,老爷他在里面,说是不让任何人打扰。”
关雨绸扑腾着,不停地叫喊着,发了疯一般。
“我要见崔修筠,让我进去!”
整个呼啸山庄都得了崔修筠的话,绝对不能伤了她,两个护院自然不敢犯上作乱,只能拦着,不敢动手动脚。
关雨绸发现两人的犹豫,忽而踩了一个人的脚,咬了另一个人的手腕,挣脱开,跑了进去。
她站在大门前,不停地拍打着红木门。
“崔修筠!我求求你了,快点让人找个大夫来吧我,我爹爹要不行了!算我求求你了!白天的时候,都是我不好,不该跟你发脾气,是我错了,你赶紧让人找个大夫好不好,呜呜呜……”
拍着拍着,身体越发支撑不住,已经跪在了地上,双手却还在固执地挠着门。
“崔修筠,你果真如此狠心?你若是再不出来,我会让你后悔的!”
可惜里面静悄悄的,什么声音没有。
关雨绸感觉自己的心一点点地坠入深渊,浑身冰凉透骨,也不知过了多久,头一歪,栽倒在冰凉的地上,失去了意识。
崔修筠因为白天的时候跟她吵了一架,之后便把自己关在屋里,也不知喝了多少酒。
他躺在地上,浑身冰冷,恍惚听到了拍门的声音,却动弹不得,只是朦胧地睁了一下眼,又闭上了。
等到第二天他醒来的时候,一阵头昏脑涨,两个护卫走进来,说后院出事了。
崔修筠心头一跳,从地上爬起来,便跌跌撞撞地跑了过去,入目是一片白色的幡,刺得眼睛睁不开。
那一刻,他深切地体会到如坠深渊的感觉,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要离自己远去了。
崔修筠慢慢地走上前,看着一脸苍白跪在那里的关雨绸,心头一紧,想要说什么,却张不开嘴。
关雨绸好似失了魂,像木偶一般跪在那里,眼里甚至没有了泪,许是哭干了吧。
她忽而抬头看向他,声音没有任何波澜,一字一顿,字字诛心。
“我爹爹死了,这下你满意了?”
崔修筠冷不防对上她的眼睛,被她眼里的控诉和痛恨吓到了,原来一向娇小温柔的女人也会有这般凌厉的眼神。
他不知该如何解释,毕竟这事错在他身上,他蹲下身,紧紧地抱住她。
“不要怕,你还有我。”
关雨绸听到这句话,心头蓦地一阵钝痛,好似有刀在割着,手不自觉得揪紧了襟口,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把他一把推出,哽咽声从嘴角传出。
“你知道这话我等了多久吗?四年,还是五年?可惜现在什么都晚了,我们再也回不到初见了。”
隔着生与死,怎么可能还会不忘初心,那点情分终究是如烟散了。
崔修筠却被她的话吓到了,那种即将失去的恐惧感侵袭了全身,他又扑上去,不顾一切地把她抱紧,声音哽咽。
“不,不会的,我们还会好好的,以后我再也不争了,什么都不要了,只要你待在我身边,好不好?”
关雨绸好似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嘴角勾起嘲讽的笑,可话还未出口,又是一阵撕心裂肺般的咳嗽,倚在他身上无力地喘气。
在冷雨中奔跑,又折腾了一夜,她的身体早就不堪重负。
“你可知当年,并不是我爹爹逼走了香草,而是她主动找上的我爹爹,她听说我爹爹想要找你做女婿,又知道我们呼啸山庄有钱,而你们崔府自然是比不上的。
她跟我爹爹要了一千金叶子,答应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我爹爹觉得这样的女人实在没什么好,便给了她钱,从头到尾,他都未想过要拆散什么有情人,都是你的一厢情愿而已。”
一句话好似晴天霹雳,崔修筠彻底懵了,一瞬间,他被摧毁了,这么些年的苦心孤诣,步步筹谋,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笑话?这让他如何接受的了!
崔修筠看着她,只觉一呼一吸间,五脏六腑都瑟缩起来,身体一抽一抽地隐隐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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