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二十多年前大赵武威王赵俸侾亲率八千天武骑军在马鸣河畔一战扬名,这天下间便开始流行铁骑。跨马披甲执长矛便敢称为骑军。北有天武,东有虎威骑,中有玄甲骑,南有飞云骑,甚至东蜀女儿国都跟着凑热闹,弄八千娘子军和八千匹雌儿马凑了个巾帼铁骑。但真要讲精锐中的精锐,公认的只有两支半,一支在西南,一支在北边,剩下半支却在西路军中。
龙骧铁骑内部一直对这个半支精锐的说法不认可。陈留客是个自负的人,这位曾率一千龙骧铁骑吓退尼婆部两千轻骑的年轻将领经常自负的认为,外界之所以会有这样的评价,其实是因为龙骧铁骑一直驻守西陲,没能有机会与那两支铁骑一较高下。他相信,如果有机会与那两支号称无敌的骑军碰到一起,龙骧铁骑一定足以令天下大开眼界。
“开眼界是需要代价的。”陈醉高坐在马车上,半躺半坐,意态轻松,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在对坐下头戴斗笠,矮小负剑的赶车人说的,“想要大开眼界,就得付出足够大的代价!”
龙骧铁骑在最佳距离内开始发起冲锋,三百步的距离正是浑河马最佳的冲锋距离。马上骑士们眼中闪烁着炙热又自信的神采。手执寒光闪闪的长矛,渴望着下一刻血光迸现收割人命的快慰。而在他们的对面,四百龙马顿足不动,马上的四百山戎汉子如铜浇铁铸一般冷漠注视着已达百步之外的八百骑。他们脑子里都有一根弦,没有命令,便是这些人冲到眼前也不得擅动!
命令终于来了!
“城主有令,如非万不得已,只许杀马不许不杀人。”孟立虎将长柄斧亘古摘下,高举过头顶,扬声喝道:“兄弟们,随我冲阵!”
四百骑轰然一诺,四百龙马陡然发出低吼咆哮,孟立虎一骑当先,手中亘古巨斧宛如车轮,斧刃折射晨光,宣花缭绕。在他身后,四百长柄斧同时被举起,四百骑齐声雷动。
一百步内,势若奔雷!
此雷对彼雷,撞在了一处!
落日城宽阔的长街上,这场无法无天的对抗终于彻底爆发。
第一匹龙骧铁骑忽然倒下,原因是马失前蹄。紧接着是第二匹。原来是被四百龙马齐动的威势吓的。这些训练有素的浑河马向来刚烈勇武,纪律性和服从性都很好,是天生的军马材料。但它们的对手却是龙马,名虽为马,却有着龙的气息。近距离接触,浑河马根本受不了这股气息。
“这或可以视作是一次考验。”陈醉细嗅指间属于婵儿的芬芳留香,道:“叶老将军不肯被致儿逼到赵俸侾的对面去,并非因为不想,更非不敢,戎马一辈子,九死一生多少回,这样的人物想做的事情便没有不敢的,他之所以不愿与赵俸侾为敌,其实是因为不愿做没把握,看不到成功希望的事情。”
也不理座下负剑的光头和尚是否愿意捧哏,自顾着继续说道:“咱们要做的事情就是给他看到成功的一线希望,今天就从展示力量开始,这个世界最复杂的是人心,最简单的莫过于实力,咱们就要用最简单的方法解决老将军出的这道最复杂的的难题。”
陈醉悠哉看着前方一面倒的战事,慢条斯理续道:“我的士兵是最优秀的山戎部战士,就算没有那一身铠甲保护,想要将长矛刺入他们的身体里也至少需要三品修为,多了这一身铠甲,便需要五品境界毫无保留的一刺才能伤到他们当中最弱的一个,但个人的强悍只占这支队伍真实战力很小的一部分,团队协作和铁一般的纪律才是真正战力形成的主因!”
五人成组,合作无间。龙马披甲,人和马都几乎没有破绽可寻。一边倒的场面让已经被孟立虎亘古巨斧牢牢压制的八品高手陈留客几乎要崩溃。这样的骑军怎可能出现在人世间?武威王在兵事纪要中曾写道:骑军三要素,马匹,兵源,装备。每一样比较起来龙骧铁骑都远远逊色。而最让他绝望的却是对面这些山戎部骑兵的战法和相互间协同无间的默契。
“所以我在炼锋城里才会对你说,陈师道有六千飞云骑,赵俸侾麾下养着八千天武骑,而我们的龙马骑军,控制在四千之数便已足够。”陈醉继续说着:“此战过后,龙马骑军会成为天下瞩目的一支劲旅,这个数字对所有人而言不多不少刚刚好。”
……
城门外,年轻公子悠哉坐在茶摊子前喝着茶水,斜眼打量风韵有致正值二三十岁成熟妙龄的老板娘。中年长须将领从城中步出,面色青白如铁,径直走到年轻公子面前,抱腕道:“拜见二公子。”
“怎么?陈留客吃了败仗?”年轻公子不出所料的点点头,拍了拍身边的凳子,道:“泉叔坐下说话。”又道:“能让长水宣胡骑副都统龚英泉将军如此变色,想来这支龙马铁骑的战力必定十分惊人?”
龚英泉沉重额首,一屁股坐下,接过二公子递过来的一杯茶,一饮而尽,才长出一口气,道:“的确十分惊人!”又加重口气道:“简直是耸人听闻!”
“怎么?”二公子剑眉一挑,问道:“龙骧骑损失了多少?”
龚英泉摇头苦笑,道:“二公子也许难以相信,白庙街上一场大战,四百龙马骑军对大将军麾下龙骧八百,从开始到结束,不过三百个呼吸间,八百龙骧骑军无人战死,但四条腿却都被斩成了两条腿,人家分明已是手下留情了。”
“啊!”二公子勃然变色,起身道:“这是你亲眼所见还是道听途说?”
龚英泉苦笑道:“龚某岂会如此不知轻重,如非亲眼所见又怎敢向二公子汇报这般令人难以置信之事?”
二公子先是惊骇失色,但很快又复镇定,缓缓坐下,喃喃自语道:“这个炼锋城主带了一千龙马骑军离开野老山,八百对四百都是如此完败,恐怕就算再增加一倍兵力也未必能胜,也就说这一千骑便足以抵得上四千龙骧骑,甚至有可能更多。”
龚英泉道:“那炼锋城主去了将军府,四位主将此刻都在赴大将军宴,为策万全,末将已派曲左令魏武杰去城外大营借劳军名义点兵聚将。”
二公子凝眉沉思片刻后点头道:“泉叔老成持重,这么安排很妥当。”又道:“父帅在归址称病,武威王仍是不依不饶,派张泥牛送来密信一封,问老头子是否还端得起饭碗,上得了马?若病重如斯何不告老?”恨恨一拍刀鞘,又道:“父帅何等人物?武威王咄咄逼人未免太甚!”
天刀叶斩,贵为天刀门外山大供奉,在江湖上的名头未必逊色于庙堂之上。
天刀门作为曾出过一门三宗师的传奇门派,底蕴深厚超乎世俗想象。三十一年前,三十岁的叶斩作为门主叶问斋的嫡传长子,却自愿放弃门主之位,挂刀封门,留下一道刀意,连破下、中、上、巅峰四名九品刀奴,扬长而去。故垒西边一守便是三十一载春秋,一口春秋大刀停留在超品巅峰境界已超过二十年。
赵俸侾离任后,这西路大将军的位置便着落到当年从伍十年,刚满四十一岁的叶斩头上。叶大将军在西陲大将军位置上一坐便是二十年,期间屡抗强兵,无论是极西之地蛮不讲理的赤戎生番还是军马整齐虎视眈眈的西戎汗国,都未能越雷池半步。在西路军中的声望,甚至已在赵俸侾之上。
龚英泉眼睛微眯起,低声道:“二公子的意思,老将爷派龙骧铁骑过来,并非只为杀人,还有称量那炼锋城主成色之意?”作为叶斩在西路军中的心腹人物,他在二公子叶鲲鹏面前说话已不需多少顾忌。
闻名江湖的四大公子之一的叶鲲鹏撇嘴一笑,点头道:“确有此意,只是没想到会丢这么大一张脸,陈留客这只井底的蛤蟆这回算是开眼见天了。”
龚英泉皱眉道:“那这么说来,炼锋城姓陈的小子已经通过将爷的考验了?将爷可曾说过下一步该当如何?”
二公子微微一笑,道:“龙马骑军不愧是天下有数精锐,但既然这小子胆敢与武威王作对,光凭这几千骑兵又能蹦跶多久?想跟父帅结盟与那盖世魔王相抗,他那条命至少也要跟天刀一样硬才行,泉叔你觉得他的命够硬吗?”
龚英泉微做思量,道:“听说此子是先天体魄,老将爷堂堂超品巅峰半步宗师,又怎是他能比拟的?”
二公子轻哼道:“比不比得了,咱们光说没用,还要试过才知道,老头子常说的那句真金不怕火炼便是这个道理。”又道:“泉叔可还记得五年前那场刺杀?”
“当然记得!”龚英泉沉声道:“那八个赤戎剑客据说个个都有大剑师的修为,剑气纵横,好一场大战啊,将爷的雷动一刀过后,横山矮了三丈高,从那以后便再无刺客行刺。”
叶鲲鹏道:“当年那八个人没有死绝,还有一个跌落山崖后幸得不死,流落到野老山中黑水堡,却被那位陈城主所杀,而据炼锋城那边传出的消息说,那人其实是来自北边罗刹国的,当年那场袭杀若是得手便是行刺,若不能得手便是一次试探,当年那位高高在上的武威王爷因为察觉到对西路军控制力下降,便想知道父帅的春秋刀有多快。”
龚英泉会意点头。叶鲲鹏直言不讳道:“所以父帅也想看看这位陈城主的锤子究竟有多少斤两。”
城中。
四百龙马骑军大获全胜,正在遵照孟立虎的命令逼迫失去战马后,一个个泪流满面战意全消的龙骧铁骑自缚其身。陈醉高坐在马车上看着这一切。忽然心中一凛,四重道意敏锐的精神感应察觉到危险正悄然迫近。
十字街头,纵向白庙,横向青石。在青石街上,一名彩衣负琴少女正引着一名盲人老者缓步走来。老者手持盲杖,青竹如剑。老者感受到陈醉的注视,青竹杖微微抬起,剑气所指,陈醉胸前衣襟碎裂,坐下马车瞬间四分五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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