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站在马鸣河畔,看对面风吹草低见牛羊,风景如画,心驰神往。对岸的胡儿也在看这边城郭日落炊烟起,繁华烟云,怎能不心向往之?”站在船首望凉州城头,陈醉豁然转身对叶鲲鹏说道:“向往更美好的生活是人之本能,而战争无疑是最简单又最愚蠢的一条捷径。”
“家父常说为将者不可轻言败,为帅者不敢轻言胜,意思是做将军的冲阵在前勇往直前,必须将必胜的信念传达到每个士兵心中,而做元帅的,统领三军,任何一个决定都关系到无数人的生死,所以能不动刀兵便尽量不动,一旦动了,首先要考虑的是如何尽量以最小的代价实现目的。”
叶鲲鹏看了一眼站在陈醉身旁神色如常的往生,暗想,对尼察部用兵,这小和尚真的一点都不介意吗?又道:“家父当年为收回凉州殚精竭虑十载,便是这个原因。”
往生双手合十道了声善哉,“叶大将军若入吠陀门下,必能证伏魔金刚菩萨果。”
陈醉道:“当下西戎汗国时局复杂,女王有意入通天塔修行,还政赵氏已是大势所趋,但又担心还政之后师氏被清洗,所以纵然还政,赵氏男丁亦不在考虑之列,剩下的人选,一个在咱们船上,另一个在纳兰西京积蓄力量,这个决定肯定会让赵氏子孙感到不爽,更会让那几家够资格争霸西戎草原的部族看到一线机会。”
“女孩子就算做了女王也是要嫁人的,如果未来的王夫背后的部族足够强大,凭着这个身份便有很大机会问鼎西戎草原。”叶鲲鹏不知从哪摸出把扇子,大冷天的在那里附庸风雅,装模作样扇了两下,又道:“对于曾经称霸西戎草原三百余年的阿史氏而言,这样的机会可谓千载难逢。”
陈醉道:“虽然陈某对出兵尼察部一事已有决断,但叶兄的话似乎意犹未尽,看来还有下文?”
“那紫瞳胡儿想要在竞争中胜出,至少要做两件事,这两件事便是你我必杀他的理由。”
叶鲲鹏惫懒一笑,又道:“西戎女王虽然从未在公开场合言及究竟谁才是她属意的人选,但天下间长耳朵的有心人都知道女王最疼爱的是谁,你这个西戎准驸马爷如今已是众矢之的,就算你不去找那紫瞳胡儿,那图兰也不会放过你,而对叶家而言,杀他的理由只需两个字:凉州!”
叶鲲鹏说图兰有两件事必须做,杀陈醉是为了让驸马的位置空出来,夺凉州却是为了提高个人声望。但此举无疑会破坏北赵与西戎汗国之间刚建立起的商贸关系。叶鲲鹏的话切中要害,于公于私,陈醉都有去尼察部草原走一遭的必要。
往生插言道:“大哥莫要因为我是西戎人行事便有所顾忌,那图兰倒行逆施,他要做的事情是要把更多人卷入战争漩涡,破坏咱们辛苦建起的商道,此人不除,两国皆无宁日,我只担心咱们人单力孤,不能做成这件大事。”
陈醉点点头,道:“还记得咱们刚结识那会儿我送你的那句话吧?”
“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往生肃然额首,道:“小弟明白大哥的良苦用心。”
“赌上一千龙马骑军和你我兄弟的生命,去尼察部草原取一颗脑袋回来,为的是避免一场波及更广的战争!”陈醉沉毅道:“这便是大丈夫有所不为又有所必为!”
“好!”叶鲲鹏折扇一合,端的是风流小傻二到了极致,击节赞道:“好一句有所不为有所必为!”
陈醉不动声色摆摆手,道:“天雕军绝非浪得虚名,又在自家门口作战,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咱们一旦踏上尼察部草原,便是九死一生的局面,若没有准确的情报支撑,陈某是不会贸然带兄弟们去冒险的。”
叶家经略西北边境二十余载,里里外外明里暗里的耳目自然不会少了。面对人口数百万,能提刀披甲者过二十万的尼察部,区区一千龙马骑,若没有精确的情报支持,纵然有决死之心却也不过是蚍蜉撼树的局面,又能有多大作为?
叶斩的这个要求提的很高。陈醉一旦同意,便要承担极大的风险。所以有顾虑是难免的。叶家对此事也是诚意十足,不但派来了叶二公子,更不惜动用了在西戎草原上潜伏多年的几手暗棋。叶鲲鹏把底细和盘托出,而后摇着扇子道:“那图兰若一直藏在谷夜城中,咱们自是无论如何也拿他没办法,想要取他项上人头,首先就得把他从谷夜城中钓出来。”
往生皱眉道:“你的意思是要我大哥来做这个鱼饵?”
叶鲲鹏嘿嘿一笑,道:“这事儿全凭陈兄自愿,叶某绝不强求。”
往生还要说什么,陈醉摆手将他的话打断,爽朗笑道:“这才叫不撒香饵难钓金鳌,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却不知叶兄究竟是怎样安排的?”
叶鲲鹏将扇子收入袖中,神秘一笑,道:“陈兄可知道这凉州城里有三妙,进西楼听云大班大凉腔唱火戏,入红翠轩偎红倚翠,登将军楼喝烧刀子吃行军羊。”
“云大班的名头我在炼锋城时便曾听凉州来的朋友说起过,据说一口大凉腔唱的干板夺字,腔子亮堂盖过了天,盘子漂亮号称西北无双客,这红翠轩虽然没听过,却也能猜到是个什么样的所在,想来叶兄这花丛老手是经常光顾的,那将军楼三个字叫的有些大,估计是有些来历的,而你说的这什么行军羊陈某却是闻所未闻。”
叶鲲鹏打了个哈哈,道:“陈兄只管随叶某同去,到了地方自然便见识了,此刻说明白了却没了惊喜乐趣。”
陈醉点点头,往城里一指,“头前带路!”
……
浮龙巨舟停靠在城外码头。陈醉先找到婵儿,请她帮着继续盯住小佛女。然后编了个由头便带着身着俗家便装的小和尚随叶二公子三个一起下了船。
入得城来,叶鲲鹏第一件事却是找人打听红翠轩的位置。陈醉和往生这才知道,敢情这位叶二公子也是头一遭来凉州风流快活。瞅他那急火火的架势,实在跟他那个青楼薄幸的名头有些不匹配。
往生问他为什么不先去将军楼见识一番?
这厮神秘兮兮的说:“将军楼上有将军,能否见上一面的关键却在前边两个地方。”又道:“岂不闻偎红倚翠假风流,坐怀不乱真君子?”说着,哈哈一笑,手摇折扇一马当先而去。果然名仕风采有够贱!
都护街这个名字是凉州城被西戎占领时期叫开的,一叫便是一百多年,叫啊叫啊的城里人便习惯了。所以尽管官方早给这条街换了个名头,但城中百姓还是更习惯叫这个名字。因为这个名头,三个人在城中多绕了三圈儿。天近傍晚才找到地方。
红翠轩就在都护街拐角第一家,拔地而起三层楼的建筑,门面宽广甚至胜过了先前路过的府衙正门。幸好陈醉在纳兰西京见识过避风巷里的别有洞天,还不至于露怯。
三个人一步迈上台阶,立即有机灵的大茶壶连跑带颠儿的往里让。开门挑帘儿动作娴熟周到。这位只是负责门前接待的,把客人让进了门便没他什么事儿了。另有一个短褂长裤头带气死三月风的小厮跑过来接待。张口便问,几位是初来乍到?还是识途老马?是否有相熟的姑娘?
陈醉和往生两个把自己当成了会走的木桩子,唯一带嘴来的便是叶二公子。
这厮把折扇一摆,装模作样问道:“哪位花魁闲在呢?”
那小厮嘻嘻一笑,道:“原来三位公子是初来乍到。”
叶鲲鹏仪态风流,举止从容,一看便是花丛老手,从头到尾没看出哪里露怯,这小子是怎么看出来三人没来过的?陈醉好奇问道:“何出此言?”
话音刚落,冷不丁旁边传来一个声音:“哪来的三个土鳖,连红翠轩中十二楼,子丑寅卯十二花魁一日一时辰的规矩都不知道,就敢进门问花魁,就这还他妈妄想跟老子抢酉时花魁吗?”
与此同时,大门口处,一个姿容清丽绝伦提壶负剑的玄衣少年正抬头打量着红翠轩的招牌,冷笑连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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