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立虎和方镇威回到早点铺子见陈醉。
二人把礼物送去的时候,蔡家人说程白象已经离开了。礼物没收不说,甚至连大门都没让进去。
方镇威之前信誓旦旦说与蔡追云结交多年,算得上是二十年的老朋友,彼此来往的时候一向都很给对方面子。却没想到这次在蔡家门前会吃到大大一碗闭门羹。他一口咬定,这绝非是蔡追云的意思。
“有点意思。”陈醉玩味的一笑,转而对婵儿说道:“看样子我那个大师侄防我之心,还要大过了对魏无病坐上魏氏家主之位的不满之恨。”大师侄说的自然是曾拜在玄天宗云空寂门下的魏无极。云空寂比云玄感低一辈,陈醉以云玄感的关门弟子自居,所以在辈分上可以压魏无极一头。
“我觉得没意思。”婵儿杀气腾腾道:“这回没什么可说的了,直接先掏了这贼窝子,用兄长的话说就是杀鸡给猴子看,就看看这一路上的江湖势力还有谁敢跟咱们作对!”
陈醉笑道:“真要动手也不用你亲自出手,让阿虎带十名兄弟就足够了。”
“听兄长的口气,怎么好像还不准备动手?”
“现在主动出击,就等于把魏无极的这点心思给挑明了。”陈醉摇头道:“还没到那一步。”摆手吩咐孟立虎带着方镇威回客栈去。又命他节制手下兄弟们,不准狂饮,看护好镖队一切,不得放松警惕。
“魏无极虽然没有亲自针对咱们做什么布置,但就从这件事上不难看出来,他是摆明了想看兄长与横山气宗火并。”霍鸣婵道:“我劝你还是不要抱有幻想了,这魏无极就是一条被武威王吓破胆的走狗,不敢跟武威王为敌,却敢跟哥哥你争权夺利,人家把稽查司看做了自家的后花园,怎么能容兄长插一脚进来。”
“小丫头,刚才还说搞不懂这复杂的关系,现在不是挺明白的吗?”陈醉宠溺的看着她,道:“不过你的说法还是有些片面,不能因为魏无极耍了这么一出渔翁得利就断定他是武威王的走狗,在我看来,达到魏无极和叶斩这个级数的人物,如非人在矮檐下,轻易是不会向任何人低头的,他只不过是不看好我能跟赵俸侾对抗而已,所以不想掺和进来,而我却是一定要得到稽查司的力量,这就是矛盾的源头。”
霍鸣婵气鼓鼓道:“你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陈醉笑眯眯道:“我其实还想要看看横山气宗这伙人能捉出什么幺蛾子来?”
“魏无极既然存了渔翁得利的心思,就说明他确实是知道一些底细的。”婵儿道:“而且以他的态度来看,显然是更不看好咱们能过了横山这一关。”
“固化的阶级思维就是用来被打破的。”陈醉道:“他们认定了这世上只有陈师道才配做赵俸侾的对手,我就是要让那些人明白,江山代有才人出,赵俸侾也好,陈师道也罢,终不过是一时风流人物!”
经过魏笑冲和三千曲水胡骑事件,对方已经见识了陈醉随身的守护力量,等闲不会再出手。似蔡追云这样的小角色根本不可能扮演太重要的角色。不过也不能大意,江湖诡谲,杀人的手段千变万化,未必一定要用武力来解决所有问题。稍有不慎,小角色也可能成就屠龙的伟业。
霍鸣婵道:“抱天揽月楼在邓州的分舵也在派人打探消息,火教在这里的影响力纵然不如横山气宗,也差的不会太多,费解早就安排下去了,相信就算没有稽查司的配合,咱们也不至于对他们的动向和手段一无所知。”
“费解这家伙办事还是靠谱的。”陈醉笑道:“至于火教要做什么,咱们不管也不问,日久自然见人心。”
当天上午,陈醉命镖队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上路。
行至北通城东门时被拦住去路,按照江湖道的规矩,需在蔡追云管控的驿站补充给养。对方忽然提出要求,需带上几个挂镖随行的。这种事在江湖中比较常见。所谓挂镖随行,就是没有自我保护能力的旅人遇到了人多势众的镖队,便自主跟随同道而行,在这个过程中付几两银子,借镖队的人气威名来策应安全。
方镇威这趟镖的重要程度非比寻常,出于慎重起见,他是想拒绝的。但是他做不了主,只能先请示陈醉。结果陈醉有令,无论什么样的人要求挂镖同行都不得拒绝。方总镖头知道这里面的水太深,不敢有异议,明明看着这几个挂镖人可疑,却只好听之任之。
这几个人当中,有一个来自豫州保靖城朱氏,叫朱建华的年轻公子,锦衣华服,儒雅风流,带着一名书童和两个明显身上有点功夫的仆从。一个急着赶路的哑巴小厮,十六七岁的样子,脸上脏兮兮的。一对儿来自东通城的生意人夫妇。一个胖乎乎矮墩墩的老者,穿一件满身油腻的道袍,斜挎着一口捉妖的木剑,斜背一个红彤彤的酒葫芦。一个中年书生,手不释卷,身无长物。
另外还有三名操着塞北玄阴山一带口音的男女。为首者叫张庖丁,随身负了一口大菜刀,貌似粗野谈吐却颇文雅。女的叫苗爱,姿色中庸,不过随身带了一只异兽,似猫非猫,似豹又非豹,体态介乎二者之间,神态倨傲。最后一人叫刘三夏,生了一副忠厚相貌,只是眼角泛青光,看人的时候目光透着邪异。尤其喜欢用婬邪目光盯着那十六七岁的小哑巴看。
抱天揽月楼的情报系统说,这最后三人来自塞外玄阴山,有个共同诨号叫做塞外三魔。那张庖丁人送绰号‘尸骨无存’意思是此人一口厨刀用的出神入化,不管是牲口还是人,经过他的手便必定被肢解的零零碎碎,连皮带骨吃个干干净净。而那叫苗爱的女人虽然看似寻常,却是精通玄阴宗控兽奇术的怪才,那只异兽其他人不认识,霍鸣婵却认出此兽叫做龙貘,乃是一种十分罕异的先天猫妖兽。最后那个刘三夏绰号叫做‘大小通杀’却是个花里魔王色中饿鬼。
这塞外三魔是可以肯定带着歹意来的敌人。其他人,那个叫朱建华的公子哥儿出身保靖城朱氏,与之前被陈醉一巴掌打晕的朱瀚文同出一门,与司旭飞也是同年好友,估计也不会存了什么善念。那个小哑巴是什么来历却一点线索都没有,或许真的只是一个挂镖的旅人。而那脏兮兮的背酒葫芦的道人却有点深不可测。连婵儿都说这人全身锋芒尽藏,修为不低。
总之陈醉来者不拒,不管不问,听凭这些居心叵测的人混进来。甚至小醉哥都不愿听取听风司那边递上来的情报。只一心恶趣的想当楚香帅和四条眉毛的陈小凤。
江湖是什么?不同的人有不同的体会和认知。
方镇威的江湖就是夹缝中生存,他知道自己的神枪虽号称无敌却并不能一枪将江湖捅个底掉,所以江湖中那点虚名都是假的,老婆儿子一家温饱平安才是真的。
孟立虎的江湖比较简单,跟着老大吃香喝辣,横刀立马杀个痛快,谁敢跟老大为敌就把谁的脑袋砍下来。砍不动也没关系,大不了把自己的脑袋递过去给人家砍。
赵致的江湖在庙堂,大赵江山的权柄就是她行走江湖的终极目标。而婵儿的江湖在补天界上,就目前而言,即便是陈醉也只能去凭空想象她要的是什么。
陈醉的江湖在一场大梦中,那里有豪气飞扬智谋深邃的风流侠客,也有瑰丽旖旎的浪漫故事,更有伴着阴谋和热血的争霸传奇。一路走来,这座江湖都跟梦中的不大一样,今天总算是找到梦中人生所向往的江湖了。
生活不能等待别人来安排,要自己去争取和奋斗;而不论其结果是喜是悲,但可以慰藉的是,你总不枉在这世界上活了一场。有了这样的认识,你就会珍重生活,而不会玩世不恭;同时,也会给人自身注入一种强大的内在力量。
这句话是梦中人生中一个陈醉不太喜欢的才子写的。原本没多少印象的,却不知为何,此时此刻,忽然就想起来了。梦里的人生是天赐的,这一辈子的人生却是娘给的,两世人生早把生死看的分明,所以更应该率性而活个痛快!
也许,这一生当中不会再有这样率意江湖的机会了。
陈醉能够想象入炎都后自己不可能再有这样的自由心境,因为那是属于赵致的江湖。作为一个男人,帮着自己的女人拿到属于她的东西,这是陈醉身为赵致的男人的担当。但陈醉这个人其实对庙堂的那些尔虞我诈权术平衡并不感兴趣。尽管这几年他都在为那一天做足准备。
补充给养原本就是追云山庄敲诈过往镖局钱财的手段,以往惯例并不需要多长时间,但这次却硬生生磨蹭了一整天。陈醉晓得对方是有意在拖延时间却并不点破,只是吩咐方镇威老老实实配合。
夜里与婵儿促膝谈心。
“那塞北三魔就不说了,这仨长得就挂相,没有老费的情报,我也能瞧出来他们揣着杀人刀呢。”陈醉捻着两撇小胡子,妆模作样的对婵儿说道:“那个小哑巴是女扮男装的屁孩子,会一点皮毛武道,最多一两品,姓朱的看着是个书生,其实文武双全,伪装的也很好,比他那个同宗朱瀚文厉害多了。”
又道:“那中年书生和东通城做生意的夫妇身上没有半点武人气息也就罢了,那个背酒葫芦的一定有些古怪。”
“哥哥也觉得那个背酒葫芦的道人可疑?”
“不是可疑,而是肯定有问题,连你我都瞧不出深浅的实力,保不齐就是跟费莲生一个级数的江湖大人物。”陈醉道:“镇威镖局这一撮人捆一起都未必够他一只手打的,这样的人需要挂镖吗。”又笃定道:“不是未必,而是肯定。”
这想当然的分析让婵儿听着有趣,咯咯娇笑道:“啃腚?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有这喜好?”
“你倒说说看,这道士是什么来历?”陈醉猛然醒悟婵儿说的啃腚是什么意思,顿时恼羞成怒的,恶狠狠道:“敢取笑我的口头语,当心为夫今晚就找机会狠狠啃你一顿。”
次日上路。
镖队行进在官道上,前面是镖师们和总镖头,居中是押运的红货,殿后的是另外两名副镖头和趟子手们,走在最后面则是那些挂镖的人。陈醉和婵儿居中,坐在揽月楼给精心准备的马车里。六十名龙马骑军在周围,盔明甲亮,刀斧耀目,丝毫不加掩饰的随众前行。
一路往东向北,可容八马车并行的官道蜿蜒向前,一眼看不到尽头,道路两边有山有水,山雄水澜,风光壮阔。半山坡上有很多麦田,河套大堤下种了大片的粟米作物。看着那些粗布佝偻的田间劳作者,陈醉偶尔会想,如果这大赵天下没有那么多战争,如果没有那么多世家门阀兼并土地,垄断资源,这座如画江山本可以更富庶祥和。
“如果我是魏无病,想要把哥哥留在横山地界,一定先想办法尽快摸清楚这横扫了三千曲水胡骑的六十骑龙马骑军的底细,而后再针对其弱点布置陷阱。”婵儿分析道:“但是这几乎是不可能办到的,就好像到现在都没人知道哥哥到底有多少秘密手段一样,龙马骑军的战力一直在变化提升,所以他们只能最大化的利用地利优势来布置陷阱。”
“这些事情自有费解去操心。”陈醉道:“婵儿只需专心做我的金牌打手。”
“还要负责暖床,给某人啃腚。”霍鸣婵揉着身后满月,没好气道:“啃的人家现在都还有些疼。”
陈醉得意的哈哈大笑。
孟立虎敲车厢门,大黑脑袋探进来问道:“老大有什么高兴的事情?”
陈醉不好细说,笑容一敛,道:“你有什么事?”
孟立虎道:“方老倌儿说前面还有半天路程就到了鹰愁梁,那里地势十分险要,费军师也曾飞禽传讯提醒,经过那里时要格外小心。”
“问你个事情。”陈醉道:“之前给你们增加的紧急集合训练搞的怎样了?”
“按老大您要求的,三十个呼吸内顶盔掼甲,武器整齐,人马可用!”孟立虎回答的斩钉截铁。
陈醉满意的点点头,这些山戎部汉子都是最杰出的特战天才,对他们来说,只要肚子能吃饱,就没有不能达成的科目。三十个呼吸也就相当于梦中人生的两分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要把百多斤的甲胄穿在身上,准备好特战队标配的全套武器,还要给马儿披上护甲,带上鞍韂,换做普通大赵军卒,连甲胄套不上。
“告诉兄弟们,放松放松,把甲胄解了,武器收囊。”陈醉漫不经心的吩咐道:“别忘了准备点酒肉。”
孟立虎没有丝毫犹豫,应了声喏就去照做了。
婵儿道:“你这是故意卖个破绽来引蛇出洞吗?”
陈醉道:“姑且一试而已,对方想要我的脑袋又怕摸不清咱们的底细再偷鸡不成蚀把米,所以想混进来寻找破绽,那就给他们一个机会,就只怕人家另有打算,亦或者根本不敢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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