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政内安静无声,叶斩也在打量陈醉。这个让他们看到了一线希望的炼锋城主。就是这个年轻人,令得他的亲生儿子叶鲲鹏不惜跟他这个亲老子翻脸也要誓死追随。先天品的体魄的确堪称不凡,但还不入叶斩法眼。长袖善舞手创抱天揽月楼,在叶大将军眼中也不是什么太了不起的成就。
叶斩最看重陈醉的一点,就是一千龙马骑军攻克楼兰城那件事。
这种事他行伍数十年,扪心自问办不到。
不仅是他办不到,以他所知的人物当中,赵俸侾也办不到,或许陈师道可以,只是他不大能确定。
自家的儿子叶鲲鹏有几斤几两他是最清楚的。所以他深知打破楼兰城的关键是龙马骑军的机动能力和特殊的给养补充方式,以及这支队伍恐怖的单兵作战能力和高超的战术素养。运动战并不是很复杂的战术,但却需要超强的执行力。
一支军队的强大,除了诸如马匹武器单兵实力这些必要的硬件外,还需要无所畏惧百折不挠的战斗意志和令行即止的绝对执行力,而想要将这种战斗意志和执行力注入到每个军人灵魂深处,就要看带兵人的本事了。
炼锋城的龙马骑军是陈醉一手练出来的。
“老臣遵旨。”叶斩出班来到陈醉面前,遵着宁帝陛下的意思将枢密院收到的几分加急文书的内容复述了一遍,末了又道:“事就是这样,陛下急传卫公觐见,就是知道卫公不久前从西路四州过来,对西路大军和西戎汗国目前的况也比较熟悉,所以想先听一听你的看法。”
陈醉没有急着回答,先瞥了一眼下两班站着的其他人,虽然一个都不认识,但也能从服饰位置上判断出文武官员和品秩。最后目光停在了曹宝珍脸上。这老头着一品文官朝服,白胡子撅着,一副气哼哼的样子。从他对位与叶斩并立的架势就不难猜到他的份。
这朝堂上的勾当听着神圣高大上,其实也就那么回事,不是东风压到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看这个架势,很显然叶斩是没能压住曹宝珍一伙,全仗着陛下拉偏架才勉强形成平衡。
在这个场合说话,单纯的军事观点是站不住脚的。
西路有变,岳恒死守落城,从加急文书的内容看,老小子多半凶多吉少。对方的主帅是狮驼,世人常谓之猛将,却没几个人能真切描述出他究竟有多猛,因为跟他交战的人除了死人就是比他还猛的。这种人极少,陈师道和赵俸侾之外,叶斩勉强算一个,岳恒肯定排不上号。
如果岳恒真的阵亡了,致儿这边就少了一员领兵大将。曹宝珍带来了一个着从一品武将服饰的家伙,京城内这个级别的武将不多,气势上敢跟叶斩分庭抗礼的只有一个。看来叶还空是想趁机把令狐野先弄到西路去。好不容易抓在手里的西路大军当然不能拱手相让。
所以当下致儿面对的问题是,谁能去接替岳恒,并且比令狐野先更有说服力?
叶斩是最合适的人选,但是他要潜修天道为两年后晋级大宗师境界做准备。就冲着大宗师三个字,就没人敢勉强他。而且葬剑山和天刀门都是火教旁支,也就是说叶斩也是火教中负大气运的一位。火教好不容易才借着陈醉这条线搭上了陛下的船,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继续留在京城,培植党羽,扩充实力,增加影响力。这时候他们不能没有叶斩。
叶斩不成,致儿这边其他人还有谁行?
“叶大将军熟谙西路军务,在这个人选的问题上,您应该更有话语权才对。”
陈醉踢了一脚皮球,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西路和北路同时出问题,南陈使节团却偏偏在这个时候来访,这里头的谋味道太浓了。莫启贤刚才已经在提醒火教的人靠不住,这个时候陈醉不能离开赵致边。
“卫公言之有理,那就请叶老国公提一个合适的人选。”
赵致原本的确有让陈醉来出任西路军统帅的想法,但陈醉这么一说她就立即醒悟过来了。陈醉要的是更重要的稽查司兵权。尽管这件事所有人都不同意。魏无极在抗争,叶斩和宁怀古也曾明确表态不赞同,王府那边叶还空一直用小动作来阻挠,甚至连十全王爷赵俸炆也曾隐晦的表达过反对意见。
“老臣遵旨。”叶斩毫不迟疑道:“老臣以为青州总兵叶南冥是合适人选。”
“叶南冥?”曹宝珍接过话头,冷笑道:“那不是叶老太尉的儿子吗?这恐怕不大合适吧。”
“曹大人此言差矣。”陈醉道:“有道是举贤不避亲,叶南冥是谁的儿子不重要,关键是他有没有这个能力担此重任!”
叶斩道:“卫公言之有理。”转而面向皇帝陛下,道:“老臣犬子南冥一武艺皆是老臣亲授,早已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正当盛年,总领青州军务多年,熟谙西路四州风土人,兵事武备事宜,在青州防御西戎汗国的尼察部数年,常有功勋建树,老臣以为他正是领西路军的最合适人选。”
曹宝珍嘿的一笑,往上拱手,道:“启奏陛下,老臣以为叶公爷所说不妥。”不等赵致问他哪里不妥,便接着说道:“叶南冥家学渊源的确不错,但是也只是不错而已,与令狐野先比起来,无论是领兵的经验,还是经历过的战事,都要逊色很多,老臣和兵部同僚结合近五年的考评结果,一致认定,西路军主帅由令狐野先担任是最合适的。”
赵致有些无奈,朝堂上一旦扯出派系来,这种你方唱罢我登场来回扯皮的破事儿就会一直存在。她当然是想立即表态支持叶斩的,但是这并不容易。曹宝珍不同意的事,代表的是王府的态度。即便这里定了人选,王府那边一句话就能让兵部和枢密院发起复议。而且他们还掌握着钱袋子,即便叶南冥当上了这个西路大将军,也会处处受到他们撤肘。
“曹大人说的甚是。”陈醉忽然出乎意料的捧了曹宝珍一句,就在叶斩眉头微紧传递不满绪时,他随即话锋一转又道:“可是老大人却忽略了一个重要的细节,就是时不我待的问题,西路大军现在正面临着强大敌人,狮驼攻占落城后兵锋正盛,此时此刻,凉州二道防线必定面临巨大压力,朝廷现在任命令狐将军为西路军统帅,从任命生效到令狐将军赶到凉州城下走马上任需要多长时间?如果是调叶南冥从归址城到凉州城又需要多长时间?”
叶斩眉头舒展开来,点头称是,道:“老臣赞同卫公的说法,有道是兵贵神速,军紧急,新任西路军主帅自当是越早就位对战事发展越有利,叶南冥的个人武力,所处的位置和领兵指挥能力,综合考量无疑是比令狐将军更合适。”
曹宝珍不说话了,作为执掌兵事多年的枢密使,他当然清楚兵贵神速四个字的分量。党争的立场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大赵江山的安危。陈醉说的没错,西路大军此刻正面临危局,假设岳恒阵亡,西路三十万大军将群龙无首。一旦边军崩溃,西戎汗国五十万联军将势如破竹杀入中原。沿途所经过的那些城镇州府有限的地方兵力根本无法阻挡他们。
陈醉道:“事急从权,微臣以为此事应当机立断,不必再恪守旧制,最好是以飞禽传书的方式把圣旨送达,以最快速度将叶南冥调入凉州城,希望能稳定住局势。”
叶斩表示附议,道:“落城在马鸣河西,丢了便丢了,凉州城位于河前凸内,有马鸣河天堑之利,正是扼守西路大门的关键所在,万万不容有失。”
“凉州城三面环水,城防坚固,易守难攻。”曹宝珍道:“前辈名将早有总结,扼守凉州城的关键是一个忍字,臣担心叶南冥太年轻,空有万夫不当之勇,而无老成之谋,只恐怕会中了狮驼的计,老臣以为应同时安排一位老成持重的副手从旁辅佐提醒,河西刺史崔虎臣可担此重任。”
河西刺史崔虎臣,当年追随武威王北上开府的三十六子之一,铁杆的武威王系。
赵致的目光看向陈醉,问道:“卫公以为如何?”
陈醉道:“启奏陛下,微臣以为曹老大人所言极是,臣附议。”
叶斩又皱了眉头,又想说什么,但这次他把到了嘴边的话吞了回去。西路军中不可能没有武威王系人马的一席之地,否则米粮财帛的调度都将是个难题。
北军要米粮,西军缺主帅,要讨论的事有点多。因为党争,大点事叶斩和曹宝珍都要争个脸红脖子粗,所以一直讨论到深夜才结束。
陈醉后面几乎没怎么说话,就看叶鲲鹏的老爹在那里以一敌二,对抗武威王麾下文武两员大将。小醉哥心中暗自满意,果然应了那句话,贵的东西除了贵之外没别的毛病。这叶大将军要价确实很高,但也真是够卖力气。
庙堂纷争是个大力气活儿。以前对此没有概念,今天算是长见识了。都说有理不在声高,可如果大家都能说出一番道理时,声音的高低就很重要了。长的跟徐锦江似的叶大将军是个大嗓门,中气十足力拔山兮,曹宝珍少年时养浩然气朗朗诵读积累下的底子也不弱,俩人锱铢必较争论不休,激烈时唾沫飞扬,谁都没惯着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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