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香心口大震。
此前,凝香从未在自家格格眼中,看见过这种仇恨的眼神,更是从未设想过有朝一日,性情素来温和的格格会用这种仇恨的目光望着她。
“格格息怒!奴婢只是见格格您的头疼症又犯了,奴婢又随身备着止疼药,这才擅自做了主。是奴婢冒犯了。求格格恕罪。”
凝香连忙爬下床,在床边的地上跪了下来,脑袋也垂得极低。
这便是凝香跟碧鸢最本质的不同。
因为叶花燃性情温和,对待下人更是宽厚,碧鸢进王府的年岁又小,跟在叶花燃身边多了,便难免有些没大不小。
如果眼下是碧鸢被,碧鸢只会依然傻乎乎地在床畔坐着,然后一个劲地追问,格格您到底怎么了,格格您不要吓唬碧鸢啊,更有可能会大惊失色地问一句,格格您是不是中邪了。
而不像凝香,能够迅速地摆正自己奴婢的位置,立即磕头认错。
凝香跟碧鸢两人都是自幼被卖进瑞肃王府,年纪相差无几,巧合的是,入府的时间也差不多。
真要严格算起时间,凝香入府的时间还要更早一些,被安排在叶花燃身边的伺候时间也更长一点。叶花燃对两人是一视同仁的,甚至因为凝香曾是官宦之家出身,后因门庭败落,被官府划为贱户籍,又在风月场所待过一段时间,很是吃过一段苦头,因此,在两个丫鬟之间,叶花燃其实是喜爱心情天真活泼的碧鸢多一些,怜惜早慧沉稳的凝香多一些。
许是脑海里关于前世、今生的记忆逐渐地融合,那种针扎似的疼痛感好了许多。
叶花燃被疼痛折磨得气息微喘,她脱力地靠在谢逾白的胸口歇息,目光怔怔地落在跪在榻前,垂着肩膀,低眉敛目的凝香。
怀疑是一颗种子。
埋下了,便会在信任的土壤里迅速地生根发芽,盘生出令人惊心的细微末节。
叶花燃忘不了,前世她在何莹莹房间里听见的那道跟凝极为相似的声音。
凝香是被归年折磨死的。
她跟碧鸢两人得知消息时已经太晚,她赶到地下室时,凝香已经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她的身上无一处完好,衣服上全是斑驳的鞭痕血迹。
她是亲眼看着归年手里拿着长着倒刺的皮鞭,他的手上、身上、脸上沾着的,全是凝香的血。
她的眼睛被他身上的,凝香的鲜血染红。
他曾亲手送她的金簪,被她握住,亲手刺入他的腹部。
因为是亲眼看着归年对凝香施加暴行,更是亲眼目睹凝香的尸体,亲手埋葬的凝香,故而,前世叶花燃对凝香的死,从来没有过任何的怀疑。
如今想来,处处都是疑点。
首先,在三个哥哥以及额娘相继离世后,归年明知凝香跟碧鸢两人便是她的半个家人,对两个丫鬟不说像她那般惯着,可从来也算是颇为客气。
为何忽然便让人将凝香带去审讯?审讯什么?
其次,归年行事向来缜密,他明知凝香对她的重要性,审问必然会瞒着她。锁楼上下内外全是他的人,他必然是下过封口令的。那么会是谁,将归年在地下室审讯凝香的消息透给了碧鸢?又为何那般巧,待她赶去时,恰好亲眼目睹凝香死在她的面前?
如果,如果她在何莹莹房内听见的那道声音当真是属于凝香的……
叶花燃呼吸急促,她的脸色比纸还要苍白上几分,大脑却以前所未有的急切,缜密地思考着、分析着。
假设,那日凝香当真未死,那么只能只能说明一切都是一个局。
凝香便是那个引她入局的棋子。她、碧鸢,甚至是归年都被网这个局中。
那么,对方目的何在呢?
是冲着她来的?
要她饱尝生离死别之苦?
不,不对。
如果对方的目的当真是为了折磨她,那么不会将碧鸢留下。
还是说,对方根本就是……冲着归年去的?!
知道凝香碧鸢两人对她的重要性,料到她若是亲眼目睹凝香的死,情绪必然会相当大的波动。且那段时间,因为误以为是归年命人送来滑胎药,她笑自己竟当真有那么一段时间以为他是真心爱她的,便将那药一饮而尽。因为这件事,她也恨透了归年。
叶花燃越想越是心惊。
假如凝香的死当真是一盘精心设计的局,那么对方的心思何等缜密,手段又如何歹毒?
对方不但不知何时买通了凝香,不仅对她那段时间发生在锁楼的时间了若指掌,利用她的失子之痛,加以凝香之死的催化,令她对归年的恨意最为集中的爆发。
她会拿金簪行刺归年,是不是也尽在对方的谋算当中?
忽地,叶花燃又想起一个细节。
她记得,那日她因为呕吐,疑心自己怀有身孕的事情,只告诉了凝香,就连碧鸢都不知情,担心性子咋咋呼呼的她会不小心说漏嘴。
当晚,那晚堕胎药便出现在她的饭桌上。
“格格。您白日偷偷请姚大夫进锁梦楼的事情还是被少帅知道了……这是少帅……是少帅命人送来的。”
是凝香?!
她记得,当时凝香似是不忍,连眼神都不敢与她对上,眉目低敛,连声音都被一再压低。
其实,根本不是不忍,而是担心被她看出端倪?!
天?!
前世,她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她竟然当真因为她的片面之词,连找归年对峙都没有,便谋害了她那个未曾出生的孩子,更因为这么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伤了这个世界上待她最好的归年!
待叶花燃啊,叶花燃。
你前世究竟是有多蠢!
你怎么就能蠢到这般地步!
等等,如果那碗堕胎药当真是凝香一个人的自作主张,那么,是不是,是不是因为归年事后调查了这件事,知道是凝香动的手脚,所以才会有严刑拷打的那一幕?
又因为凝香是自幼便跟在她身边的婢女,所以不忍在她历经丧子之痛后,又要遭受背叛的打击,所以即便是她动手伤了他,他也未曾为自己辩解半句?!
是了,这么一想,一切便都解释地通了。
前世,是她一叶遮目。
对凝香的信任,凝香死亡带来的冲击,以至于从来没有对那些桩桩件件,起过任何的怀疑,才会对归年误会至深。
不过是几个呼吸之间,叶花燃便理顺了上一世至死都没能想明白的细微末节。
谢归年。
谢归年,你怎么能,这么傻!
叶花燃的眼里蓄满了热泪。
“啪!”地一声。
叶花燃一个耳光,甩在了自己的脸上。
听见动静的凝香下意识地抬起头,在看见叶花燃尚未放下的手,以及脸上红肿的巴掌印时,惊愕至极,“格格?!”
叶花燃的动作太过突然,即便是谢逾白,都反应不及。
在叶花燃抬手,再次甩自己一个耳光时,谢逾白牢牢地扣住了她的手腕,他的下颚紧绷,低头目光沉沉地与她对视,眼底蕴着狠戾的风暴,“爱新觉罗.东珠。你在做什么?!”
前世,每当谢逾白用这种仿佛能够将人撕裂的眼神看她时,叶花燃的身体便会控制不住地发抖,一心一意只想从他的身边逃离。
叶花燃的眼睛一圈一圈地发红。
她一只手还被谢逾白钳制住,叶花燃另外一只手紧紧揪住他前襟衣领的一角,将脸埋他的胸前,泪如雨下,“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谢归年,对不起。
前世,我不但伤了你,还累你为我失去性命。
这一世。
就让我把欠你的万里河山还你。
若是还不够,再把我自己也一并抵给你,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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