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魁北,应多城。
夕阳的余晖,照在谢府恢弘、气派的高墙庭院,使那黑瓦白墙都镀了一层金辉,瞧着那占地极为广袤的谢宅真真有那么几分金碧辉煌的意思。
谢骋之穿着玄色的锦缎长褂,腰间挂着精致的玛瑙鼻烟壶,立在谢宅的门口,他的身旁,倚红偎翠,傍着那他近年来最为宠幸的几位妻妾同她们的子女。
至于那些个失宠了的或者是近年来不怎么得宠的妾室以及她们所生的儿女,自是没资格同这位谢家家主并排站在一处的,只能三三两两地缀在其后。
伺候各房的姨太太、小姐、少爷们的婢女、随从们则又是站在主子们的后头。
以谢骋之为中心,分别而站,等级鲜明,很是颇有点古代帝王出巡的气派。
“不就是一个前朝格格呢么?还是一个同人私奔,给大哥带了绿帽,做派甚为孟浪的格格?如何还要我们在这大热的三伏天,使大家这般兴师动众,在门口候着?”
年纪大点的、懂事的,又或者是自个儿性子沉稳的,达练的,自是晓得何为忍耐,晓得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时候应该闭嘴不言。
也有因为自小母亲便不怎么得宠,也不怎么在父亲面前露过面,也就不去想着如何讨父亲欢心的,说起话来,便没什么顾忌。
一位年纪大概在十七八岁左右的少年阴郁着脸色,神情甚为不耐。
也不知老头子这智商是不是越活越回去了。一个逃婚的,行为放荡的小格格,如何便值得他们这么多人迎接她一个?
也不怕传出去,令谢家的人沦为全魁北的笑柄!
他身旁的谢五少听见了七弟的抱怨,噗嗤,笑出了声,“五弟你这就有所不知了吧?老头子为何要我们这般兴师动众,在门口候着,这不显而易见呢么?为了显摆呀。咱们家祖上是做什么的,又还是靠什么发的家,你又不是不晓得。嚯,好家伙,土匪头子的儿子娶上了皇家的小格格,你还不许老头显摆显摆?至于那小格格给大哥戴了绿帽又如何?又不是给那老头戴的绿帽。老头才不管这些呐。”
因着谢五少一口一句绿帽,边上几个少爷无不讥笑出声。
便是几位小姐忍笑也忍得颇为辛苦。
“大哥这会儿确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可不是么。所以说咯,这谢家家主也不是人人都能当的呐。至少,要咱们为了讨老头子的欢心,去娶一个给自己戴了绿帽的女人为妻,咱们可是万万做不到的。哥几个,你们说是不是呐?”
现在是承国了,不时兴什么长房长子这一套了,可恨大哥依然仗着自己是嫡长子的身份,处处压他们一头,这叫几个有野心的小公子们,如何能够甘心?
同样都是老头所出,谁还能比谁小个零件儿不成?
何以他谢归年手中掌管着那么多家产业,到了他们手头上,就只有几个铺子?
也是谢逾白平日太过滴水不漏,叫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如今娶了个同人私奔,给他戴了绿帽的小格格,好比那宝剑配了把烂鞘,如何不让这几位趁机踩上几脚?
几个小公子仗着自己离老头子离得远,你一言,我一语地小声聊开了。
小公子们嘴巴没个遮拦,不代表当母亲的也这般不知分寸。
有几个姨太太资历太浅,不敢轻易张口得罪其他几位公子,资历颇深的二姨太太曹漱芬没这顾虑,“哟,在聊天呐?聊得还挺愉快,可要二娘命人去给你们买一个扩音器拿手里,让你们聊个尽兴,聊个痛快?最好是再让全魁北的人,听一听咱们谢家的发家史,可好啊?”
曹漱芬早年是个勾栏红牌,被谢骋之看上给赎了身。
也曾郎情妾意、你侬我侬过一段时间。
红颜未老,君恩已断。
一年关景都未到,谢骋之便又有了新欢,还是高门之女,也就是现在的三夫人沐婉君。
曹漱芬这个出身低微的二姨太太,自然被转眼抛诸在了脑后。只是比起名门出身,性情难免有些孤傲,眼底容不下沙子的沐婉君,曹漱芬到底要温柔解意一些,故而哪怕谢骋之早已对她没了昔日那种恩宠,却也还愿意给她几分尊敬,让她得以稳坐二姨太太的位置。
她这么一发话,方才讨论得热烈的那几位谢家少爷哪里还敢再出声?
他们敢妄议老大,可并不意味着他们敢惹老头子不高兴。
毕竟,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人,可都是靠着老头子吃饭,离了老头子,离了谢家少爷这个身份,他们可就什么都不是了。
“叭——叭——”
汽车喇叭声开道。
“是老大回来了!
二夫人徐静娴激动地唤了一声,视线一错不错地盯着那越发驶进的汽车。
其他夫人跟姨太太眼底均是掠过一丝鄙夷。
瞧二姐那激动的模样,不知情的,还以为老大是她徐静娴所生呢!
徐静娴才不管旁人是怎么想的,她是真真将老大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谁让她的肚子不争气呢,从嫁入谢家到现在,这么多年,无所出,老大是她唯一的指望了。
如同一个真正思念在外游子的母亲,徐静娴噙着热泪,真真切切地盼着自己的儿子早日归家。
黑色的汽车缓缓地停了下来。
车门打开,谢逾白从另一边车厢下来。
于是,人们的视线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这一边的车厢。
对于那位传闻中有着第一美人之称的东珠格格,众人自然不是没有半分好奇的。
大家都在等着那扇车门自己打开,不曾想,竟瞧见平日里行事甚为倨傲狂妄的谢大公子,竟绕到了车厢的这一边,亲手替这位未来妻子开了车门!
别说是谢家几个被欺压了惯的少爷瞪大了眼睛,便是几位姨太太都一副见着鬼的模样。
这素来不见女色的老大对女人何曾有过这般体贴的一面了?
这也令大家伙对车子里头那位小格格越发地好奇。
终于,车门打开。
先是伸出一只戴着金色龙凤镯子的凝白如雪的皓腕,接着,是穿着绣祥云图案的裙裾,裙裾之下,是一双绣花鞋,露出纤细、白皙的脚踝。
这双脚踝实在长得替过精致,以致让人对主人的相貌无端便多更高的期许。
一只腿已经迈下,半个身子便也从车内钻出——
眉似远岱烟笼纱,眸似秋月盈水间,鼻梁高挺,唇不点而朱,难描难画,称得那天边昳丽的夕阳都失了颜色。
方才还言语刻薄地挖苦着老大戴了一顶油光发亮的大绿帽的那几位少爷,顿时就跟那被拔了舌头的猫!
早知道这东珠格格美成这个样子,别说是戴一顶绿帽,就算是戴个十顶,八顶,这样一个尤物,总归也是要尝了味道才甘心呐!
有一点世子妃不曾料到,那便是,除了璟天城,今后,整个魁北也会是为小格格的相貌所惊叹。
“儿子见过父亲,各位母亲。”
众人尚且恍神的功夫,谢逾白牵了叶花燃的手,来到谢骋之跟几位夫人还有太太的面前。
意料之中,他那位尊贵的母亲并未出现。
谢逾白的眼底闪过一丝嘲弄。
于此同时,却又忍不住去想,他那位母亲到底是不想出来见他这个儿子,还是发病了,来不了。
两种截然矛盾的心理,折磨着他,握着小格格的手不自觉地用力。
叶花燃惊讶地转过头,看了男人一眼。
纵然男人的神情跟平日里看起来并无二致,叶花燃却分明感觉到男人周遭的气压低了不少。
为何呢?
垂眸掩去眼底的疑色,叶花燃对着谢骋之以及一众夫人,姨太太,落落大方地开口问候,“东珠见过谢伯父,见过各位夫人。”
说罢,便盈盈纳了个万福,对谢骋之以及他的几位夫人太太甚为恭敬。
因着谢逾白跟叶花燃尚未正式拜堂成亲,故而叶花燃并未改口。
前世,叶花燃也是到过谢家的。
每一次来,都是谢家有红白喜事的时候。
那时,她以为归年是时刻提防着她逃跑,故而每回回谢家时,不得不加她一起捎上。
她从未深想过归年背后那些举动的背后有何深意,不知他之所以在每一次谢家发生大事时便偕同她一起回去,目的就是为了告诉众人她在他心目中的分量。
她对他的误会是那样之深,以至于每一回他带她回谢家,她对谢家众人都是不冷不热,心底更是瞧不起以喜好女色出了名的谢家家主谢骋之。
重来一世,叶花燃是极为愿意同谢家众人打好关系的。
原因无它,前世归年之所以与家主之位失之交臂,其中一个最为重要的原因便是,归年同谢家众人的关系太过糟糕。
归年倨傲,除了不得不暂时对谢骋之这个父亲做小伏低,以便他日夺权,对于谢家其他人,他是瞧不上眼的。
可蚂蚁尚且撼动大树,何况是手中均握有一定实力的谢家众人?
前世因了她的缘故,本就同家人关系不好的归年,更是同谢家众人没什么往来。
无论如何,她不能再让上一世一样,让谢家众人成为归年当上家主的阻力。
谢骋之在外头的名声其实并不大多好听。
谢家是魁北巨富乃是事实,可因着谢家发家史并不如何干净,又因为谢骋之在女色这一方面行事太不收敛,故而几个嫁进谢家的儿媳,见了这我传闻中的风流老爷,面上也很难太过恭敬。
谢家那几个少爷见到他们老大竟然娶得如此如花美眷,就没有不羡慕、嫉妒的,同时心中亦是不解,不是说老大不见女色么?
这又是主动给小格格开车门,又是主动牵小格格的手的,这般殷勤,何曾有往日半点不见女色的样子?
莫非老大不近女色的毛病,见着这东珠格格便不药而愈了?
也是。
这么一个大美人,别说是不近女色,就是有任何那方面的毛病都能好全乎了!
“格格客气了,客气了。都是自家人,不必如此客气。老大,你先送东珠格格回她的厢房休息吧。房间下人都已经收拾出来了。”
如同谢家那几位少爷所议论的。
谢骋之之所以要求大家伙大热天的,在门外候着,侯的自然不是谢归年这个儿子,而是他这位从皇城而来的儿媳。
现在要是还是大晏,他们这些贫民见了皇家格格可都是要行礼的呢。
家里娶了一位格格,这是如何一键光耀门楣的一件事。
当然了,儿媳妇儿大婚当日还同人私奔,总归是令谢家脸面无光的一件事儿,不过他不也捞着了好处了么?东珠格格同归年的婚礼在魁北,就在他谢家举行,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如今呐,他谢家可是连皇家都压过了一头,他就不信,魁北其他大户有不羡慕,不嫉妒的。
当然了,至于那顶人人皆知的绿帽,总归不是戴在他本人身上,对于儿媳妇儿的操行,他一个当人公公的如何便能管得这般多?
不过,老大娶的这个媳妇儿,可真真是顶顶漂亮……
“是啊。归年,你先领着格格回房歇着先吧。”
一旁的徐静娴也忙热情地道。
“是,父亲,母亲。”
谢逾白口中应下,却是极为规矩地只是同小格格立在一旁,并没有直接带着小格格进府。
直至身材臃肿,体态富贵的父亲谢骋之先同他那几位夫人跟姨太太先行进屋,谢逾白这才牵着叶花燃的手,走在后头。
谢骋之余光瞥见坠在身后的老大跟长媳,眼底露出满意的神色。
这就是他最喜欢老大的原因。
永远知道什么时候应该听话,却又在该展现出自己魄力的时候一点也不心慈手软。
至于老大的媳妇儿嘛……
哈哈,皇家格格又如何呐?
嫁入谢家,还不是得乖乖地看他这位公公的脸色?
瞧呐,方才他都已经开口,让她先回厢房休息,小格格都不敢,只敢小媳妇儿似的跟归年两人跟在他的后头……
谢骋之摩挲着他腰间的鼻烟壶,身旁跟着他那几位美娇娘,甚为志得意满。
不说谢骋之对这个即将过门的格格儿媳甚为满意,便是谢逾白也有些意外于小格格今日的格外配合。
以他先前同小格格的接触,这位瑞肃王府的小格格瞧着虽无害极了,却绝不是性子乖顺之人,可方才父亲开了口,准他们先行回去休息,她本可以开口要求他先带她回去,可她却没有。
谢逾白自认为,他从不是自作多情之人。
可这个时候,他也不得不去想,小格格之所以态度如此这般乖顺,可有几分,是因了他的缘故?
进了屋,叶花燃还是没办法如同谢骋之所说的那样,先行回厢房休息。热情的二夫人一一替她介绍了谢逾白其他几位母亲,以及他的那十来个兄弟姐妹们。
谢家实在太家大业大了,哪怕这些人当中,好些叶花燃前世便已见过,将记忆中的相貌同名字全部都对号入座,还是费了些功夫。
在这些熟悉的面孔当中,叶花燃并未见到谢方钦。
也不知那位是恰好有事不在,还是知晓她跟归年今日抵达谢家,故而设法避开了。
当然,于叶花燃而言,不管谢方钦是当真有事,还是借故避开,她均并不在意。
双方彼此都介绍过后,二夫人便徐静娴亲自领着叶花燃来到,专门为她收拾出来的厢房,明日,谢逾白是从这个厢房迎亲,届时再拜天地。
徐静娴到底不是谢逾白的亲生母亲,她也不敢多打扰两口子,把人带到后,说了几句,诸如以后这里就也是孩子你的家了,有什么缺的就尽管吩咐伺候的人去置办之类的,便十分知趣地止住了话头,询问地看向长子谢逾白,意思便是,倘使没什么事,他们就该出去了。
按照魁北当地习俗,新郎、新娘成婚前一日,是不准见面的。
谢逾白同叶花燃两人情况较为特殊,只是再特殊,两人尚未成婚,总不好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落人话柄。
二夫人在等着谢逾白主动提及离开,偏偏这孩子也不知是没收到她的眼色还是怎么,徐静娴只好轻咳出声,委婉地提醒,“这一路舟车劳顿的,格格想必也是累了。归年,我这就先走了,那你……”
“嗯,母亲,慢走。”
徐静娴微讶地张了张嘴。
莫非归年今晚便准备留宿在这儿?
徐静娴是谢归年九岁那年,才同大夫人柯绵芳一同养的孩子。九岁,早已是记事的孩子。
徐静娴自知,无论她待归年如何,没有血缘的牵扯,始终是隔了一层。
不是自己的孩子,有些话,便不好说。
徐静娴几次张口欲言,到底只是点了点头,“好。那你注意点时间,别太晚了。便是你身子吃得消,人东珠也是要早些休息的。”
徐静娴这一句话听似简单,实际则是一语双关。
谢逾白同叶花燃两人都是聪明之人,如何没有听出这位二夫人言外之意的提醒?
分明是担心两人干柴烈火的,婚前便玩耍到了一块儿去哩。
叶花燃红了脸颊。
到底是她还是归年,给人的模样瞧着很是着急?如何二夫人便以为他们两人连一个晚上都等不来了?
反观谢逾白,却是连眼神都没有变过,只一本正经地恭顺地应道,“是,儿子晓得。”
徐静娴暗自松了口气。
归年一贯是重诺的。
他既然是应承了,必然会做到言必行,行必果。
孩子既然心有分寸,当母亲的自然不好再多言。
二夫人徐静娴领着她的丫鬟一同出去了。
终于,房间里,只剩下叶花燃跟谢逾白两人。
坐了一天的火车,叶花燃确实有些疲惫。
旁的倒是不要紧,就是这受伤的左肩,不知是不是因为路上颠簸的缘故,疼得厉害。
早知道,那日应该跟安怡姐偷拿那瓶镇痛药的。
叶花燃用右手捏了捏发疼的左肩。
“肩膀疼?”
没想到男人如此眼尖。
叶花燃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也不是很疼。”
还能在忍受范围之内就是了。
倏地,男人一手按在了叶花燃受伤的左肩。
男人这动作太突然,叶花燃不提防,叫出了声,“疼~~~嗯~~~”
叶花燃一出声,两人俱是一愣——
这声音,太过惹人遐想了。
谢逾白沉如夜色的眸子看了过来,眼底有诡谲的幽蓝闪动,犹如兽光。
小格格懊恼地咬了咬唇,拿眼觑着男人紧绷的神色,“唔,如我不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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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于我,便是一把烈火。
明知,靠近便有烧成灰烬的危险
为你,纵然万劫不复,亦在所不惜
……
明儿大婚,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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