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宇轩赤红的眼眶,从愤怒,转为了惊惧。
那些在过往时光,被他当成是恶作剧的事情,时隔多年,从当事人的口中说出,已经长大成人的他,再没有自欺欺人,将那些恶劣的事情,定义成“恶作剧。”
人的本性,或许本就是恶的。
恃强凌弱,不以为恶。
接受了文明,教育,有了道德跟法则的约束,人才真正被称之为以为人。
这几年兄友弟恭的表象被彻底戳破,露出血淋淋的内里。
谢骋之目露错愕。
他从来不知道,在他眼里懦弱的五儿子,竟然会连同其他的兄弟欺负自己的长子,而一贯强势的老大幼时备受欺凌。
很快,谢骋之便知道根源在何处。
孩子们不会无端作恶。
谢骋之责问的目光投向三夫人沐婉君。
即便不是婉君的教唆,多半也是婉君虐待归年,才会被小五给学了去,于是有样学样,跟着一起欺凌他的兄长!
沐婉君出身极好,嫁给谢骋之做小,已是委屈。
她上头还有个二夫人也便罢了,一个不会生儿育女的女人,在这豪门深院,注定掀不起什么风浪。
在这种情况下,已经生有一子的大夫人柯绵芳,自然是沐婉君的眼中钉,心尖刺。
柯绵芳常年在她自己的院子,除非府中发生大事,老爷特意邀人去请她,她才会出现,其余时候根本不见人影。沐婉君便是想要借题发挥,给对方一点颜色,也找不到什么由头。
谢逾白就不同了。
柯绵芳虽是大夫人,真正掌管后院的却是她。
她想要给那个孩子穿好一点的衣服,他便能够有锦衣可穿,哪日她要是心情不好,饿他个三天两日,也是常有的事。
谢骋之日夜在外奔忙,自然对后院发生之事知之甚少。
在发现那大少爷不会告状,也不会乱嚼舌根之后,沐婉君变本加厉。
当然,大少爷院子里的佣人、小厮等一干人等早就被她给收买,声音一点也不会露到老爷的耳里。
于是,沐婉君变本加厉。
谢宇轩耳读目染,只要不出人命,沐婉君根本就不会出手干涉。
只是这个时候,沐婉君如何能认?
“你胡说!”
沐婉君义正言辞,“谢逾白,你血口喷……”
“妈,够了!”
这一吼,仿佛是用尽了谢宇轩全身的力气。
他的脸色苍白,同面粉没什么区别。
见状,沐婉君哪里还敢再说什么,生怕会刺激到儿子。
人在经历过生死之后,往往会对生命有更为深刻的领悟。
谢宇轩唇瓣蠕动。
他仅仅只是在被山匪掳去几日,便已觉生不如死。
过去,兄长在被他同其他兄弟欺凌时,又是怎么熬过去的?
他的面皮涨红,又瞬间白回去。
就这么在红白之间交错,那一句抱歉,怎么也说不出口。
“滚吧。”
谢逾白倏地,松开了手。
他的目光凉薄,如冬日天边,染霜的月。
那双眼里,什么情绪都没有。
就是这么一双没有情绪的眸子,令谢宇轩羞愧至极。
他的唇瓣张张合合,竟忽然眼皮上翻,昏了过去。
“轩儿!轩儿!”
谢宇轩被谢骋之方才叫进屋内的小厮,匆匆忙忙地搀扶着回了房。
沐婉君自然是跟了上去。
谢骋之喊了管家,去请大夫过来,就是沐琼英都跟着一块去了谢宇轩的院子。
谢逾白同叶花燃的存在便变得微妙了起来,夫妻二人也就没有过去表演什么兄友弟恭,叔嫂和睦的下马。
“难怪,几乎从来没听归年哥哥提过小时候的事情。”
谢逾白眯了眯眼,“你在可怜我?本少不需要任何人可……”
许是因为想起了过去不愉快的事情,谢逾白身上再次穿了一层无形的尖锐冰甲,叫人不敢去触碰。
叶花燃却是例外。
她双手捧住谢逾白的脸颊,踮起脚尖,将脸庞贴上他,额头抵着额头,眸色认真地道,“归年哥哥,我在怜惜你。”
所以,在我的面前,你不必像是一只野兽,露出你的利爪。
你只要知道,无论你是什么模样,我对你的心意,都不会变。
……
那日,谢宇轩被送回房之后,一连发了好几天的烧。
沐婉君忙着照顾儿子,衣不解带,几乎是足不出户。
这期间,谢府发生了一件说大也大,说小也小的事情——
十三姨太太香儿重获老爷子谢骋之的恩宠
说是重获,兴许不太恰当。
因为当年,谢骋之是喝醉了酒,整出了人命,这添了这房姨太太。
香儿姿色充其量也就小家碧玉,又不会来事儿,还怀有身孕,自才进门后便没有被重视过,同谢方钦母子二人过得谨小慎微,母子二人所住的“春芜轩”更是整个谢府最没有存在感的一房。
便是这么一个不争不抢的人,不知怎么的,忽然入了老爷的法眼,这阵子,谢骋之不但去“春芜院”去的频繁,还一连好几日在那过夜。恩宠之盛,竟然隐隐有将十七姨太太沐琼英都给比下去的趋势!
沐琼英年轻貌美,又是高校毕业生,漂亮,学历高,备受恩宠众人自是不难理解。
可十三姨太太都……这都,这都三十出头了呀……
沐婉君这阵子都忙着照顾儿子,无暇他顾,她自己也为了照顾谢五少,消瘦了许多,几个贴身婢女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再徒惹夫人心烦。
也因此,等到消息传至她的耳里,阿香已经是复宠了好些日子。
谢骋之不但经常夜宿在“春芜院”,就连谢方钦都是子凭母贵,开始被安排进了骋之洋行,担任采购经理一职。
谢宇轩的病情一直反反复复,临近隆冬,才逐渐地稳定下来。
谢府上下都铺上了暖暖的地龙,一连数月照顾谢五少的沐婉君在儿子病情终于得以稳定下来后,总算能够稍稍宽心了一些。
“什么?府中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沐婉君在对镜梳妆,芙蓉。
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坐在梳妆镜前,好好打扮打扮自己了,镜中容颜之憔悴,连她自己看了都不由地皱了皱眉。
芙蓉立在太太的身后,替太太梳头,有意无意,将这段时间发生在府中的事情透露给了太太知晓。
沐婉君听了,当即沉了脸色。
芙蓉低下头,不敢为自己辩解半句。
沐婉君发了一通火,冷静下来之后,自然也就明白了丫鬟的一片苦心。
她没有再追究芙蓉的责任,而是让她仔仔细细,将这段时间发生在谢府的大小事情全部都说给她听,尤其是老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频繁出入“春芜院”,每个星期会去几次,一次留多久之类的细节,要求芙蓉半点不要错过。
当得知,恰是因为那次府中上下,给谢宇轩筹措赎金,阿香变卖了首饰,又添上大部分的积蓄才筹措了出了那两万,谢骋之得知后,便对阿香另眼相看。
就是本来还怒不可遏的沐婉君听了之后,亦是陷入了长长的沉默。
但凡是其他院,又是变卖手势,又是天上大部分积蓄什么的,为轩儿筹措赎金,她少不得得骂那人惺惺作态。
可那胆小又怕似的十三姨太太,绝没有这样的手腕。
这次赎金,各院都出了不少,沐婉君心里也清楚,那点钱是在他们的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
只有“春芜院”,是当真竭尽心力了。
沐婉君就算是再善妒,再眼底再容不下人,对阿香亦是怪罪不起来。
想来那阿香事先也决计没有料到,她那无心之举,会令老爷对她另眼相看,有了今日的花团锦簇。
“都说种善因,得善果。也是‘春芜院’该否极泰来了。”
先前,芙蓉听见太太大发脾气,还以为太太对那十三姨太太定然是十分不待见,因此,见太太如此这般平静,听着语气,倒是乐见“春芜院”那边复宠似的。
“听太太的意思,是一点也不怪十三姨太太么?”
“怪?我有什么立场怪她?她为了轩儿,这般出钱出力,倘若我再心生妒意,岂不是太过狼心狗肺?”
“是夫人仁厚。”
芙蓉小心地觑着太太的脸色,替太太梳着头,柔声道。
沐婉君很清楚,自己这性子,同仁厚半点没有关系。
可好听的话,谁又不愿意听呢?
“趁现在芙蓉在给我梳头,映红,你去我放着首饰的箱笼里,取一对如意镯子出来。这几个月忙着照顾轩儿,长时间都没怎么在后院走动走动了。回头,随我一起去一趟‘春芜院。’”
立在身后的映红轻声地应了一声,“是。”
‘春芜院’因为沐婉君这一次的走动,这段时间本就热闹的门庭如何人来人往,这下子更是热闹非常。
汀阑院同春芜院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便是如此,碧鸢在汀阑院,也经常能够听见从春芜院院传来的谈话声,欢笑声。
“十三姨太太这下子算是熬出头了。”
八妹眯着眼在回廊的石凳上晒太阳,碧鸢有一下没一下地挠着八妹的肚皮,透过院墙,去看春芜院探头的梅花,寒冬腊月的,再没有比八妹的肚皮更取暖的了。
“可不是。也该是十三姨太太受宠了。”
冬雪也跟着碧鸢一同看向春芜院的方向,感叹了一句。
碧鸢来谢府也有一段时日了,多少也从其他丫鬟的口中听到一些关于几位夫人,姨太太之间得恩恩怨怨,是是非非。
其中,她对这位十三姨太太最有好感了。
从不为难下人,对下人也客客气气的,不像其他的姨太太那样,自己也是丫鬟、婢女出身,就因为成了姨太太,就鼻孔里瞧人!
自从十三姨太太得宠后,还会经常命人送一些小玩意儿打赏给大家。
故而碧鸢也很喜欢这位十三姨太太。
认为对方跟她的小主子一样,人美心善。
冬雪过去是三夫人的丫鬟,其他姨太太见了她,少不得阿谀奉承的,只有十三姨太太,态度始终不远不近,处着就让人感到舒服。
临近年关,洋行实务忙得不行,谢逾白连马场都没时间再去,焦叔只好将账本都送到谢府来。
叶花燃左右闲着无事,便揽下了这活。
叶花燃在屋内,拨弄着算盘,查看账本,两个丫鬟的对话,断断续续,传入她的耳里。
叶花燃拨弄算盘的速度,不由地慢了一些。
这段时间,谢府确实再没有人比这位十三姨太太的风头更盛。
因为有碧鸢这个大嘴巴,关于这位姨太太的种种,叶花燃也没少听说。
之前,叶花燃一直没想明白,有娘家背景雄厚的三夫人压着,阿香是如何成为谢家主母的,如今瞧着这位十三姨太太在谢府的好人缘,倒是有些明白,究竟为何谢家主母之位,会落在阿香手里了……
白天不能说人,这百年碧鸢刚刚同冬雪谈及十三太太,那头,十三姨太太便派了人过来,说是十三姨太太请撒大少奶奶可否抽空过去一叙。
叶花燃刚嫁进谢府时,其他房的姨太太们都曾邀请吃酒,算是对她这个新嫁娘的欢迎。
叶花燃心知肚明,与其是对她这个新嫁娘的欢迎,不是说是对谢逾白这个大少爷的忌惮。
那时,十三姨太太也请了她。
她自然也是去了。
如今,大半年过去,其他姨太太期间还有陆陆续续请过她几回,唯有那位十三姨太太,再没有请过她。
这次如何……
碧鸢同冬雪也走了过来。
想来,也是对十三姨太太这突如其来的邀请有些一头雾水。
叶花燃放下手中的账本,“你家太太请我过去一叙?知道有什么事吗?”
“姨太太没说。只说请大少奶奶能够拨冗去一趟。”
“好,我知道了。请转告你家十三姨太太,我换件衣服就过去。”
丫鬟朝叶花燃福了福身子,退下了去。
……
“这个嫌人家年纪太小,那个又嫌人家有过缠足,不然就是没上过学堂,说是跟对方没有共同语言,挑三拣四,挑肥拣瘦,谢方钦,我看你是根本就没有想要成家的心。”
春芜院,陡然响起的斥责声,惊飞了院子里觅食的鸟儿。
谢骋之瞪着自己这个在他看来,曾经是最为省心的儿子,气是不打一处来。
原来,自打外头的人得知谢方钦进了洋行,上门给谢家三少说媒的人都一下子多了起来。
男大当婚。
以前,谢骋之不曾关心过这个三儿子,现在他隔三差五都会去“春芜院”留宿,便是不留在那里过夜,也少不得要同十三姨太太聊上一时半会儿,对这个儿子自然也就上心了起来。
老大谢逾白的婚事,是皇帝赐的婚,压根轮不到他这个当爹的来操心。
老二是指腹为婚,老四是自由恋爱,就是老六,女朋友一个交了一个,想来最后找个人结婚,也不是什么难事。
唯有老三,似乎这么多年,也没有见他同哪个女子亲近过,也因此,谢骋之对这个儿子的婚事便格外地上心起来。
这一日,谢方钦从外头回来,就被叫来了春芜院,之后,谢骋之直奔主题,直接将一叠厚厚的照片,交给他,让他自行挑选。
看中了哪个姑娘,约出来见一面,要是彼此双方都觉得合适,他就立即去对方家里下聘。
谢方钦心知肚明,这是谁的主意。
他也明白,为何母亲要他着急成婚。
他没有直接拒绝,而是当真认认真真地看起了照片,只是最后得出的结论,总归都是不合适。
谢骋之恼了,把照片重重地拍在了茶几上。
谢方钦低头,陈恳地认错,“父亲息怒,儿子不敢。”
对方既不顶撞,态认错良好,倒是令谢骋之满腔怒火无处发泄。
阿香轻抚着老爷的后背,给老爷顺气,抬头,对谢方钦道,“从儿,不若你告诉父亲,你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我们也好按照你的要求去给你找。”
“你阿娘说得在理。你告诉为父,你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谢方钦眼露讥讽。
他喜欢谁,心系谁,旁人不知,母亲又如何不清楚?
谢方钦眼神淡淡地望着母亲。
母子两人无声地对峙。
阿香指尖微微攒紧。
这时,外头丫鬟来禀,“太太,大少奶奶了。”
谢方钦身子微僵。
阿香攥起的指尖陡然松开,对丫鬟道,“快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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