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寺。
雪落屋檐,万物无声。
执壶的手,将两杯茶杯分别满上。
茶水叩击着杯璧,琮然清越。
满室茶香。
在这样下雪的天气,在这样散发着茶香的禅房,言语是多余的。
“叩——”
“叩——”
两声轻响,飘着袅袅水汽的茶杯被放在叶花燃同谢逾白两人的面前。
“两位且暖暖手。”
无尘大师笑着道。
叶花燃便双手捧杯取暖,掌心的暖意,瞬间就在四肢百骸蔓延开来。
整个身子都暖了起来。
冬日,茶水离开烧着炭火的茶炉,放在手中,没过多久,便逐渐转温,不再烫手。
叶花燃放到唇边,轻啜了一口。
齿尖留香,甘甜丝丝缠绕。
她弯起了眉眼,“好茶。”
“茶是粗茶。只是格格饮它时心怀畅快,入喉的粗茶也便成了甘茶。”
叶花燃神色一凛。
她此前同大师从未见过,公公同大师谈经论道,亦不可能会提及她。
可大师却是准确无误地说出了她的身份。
叶花燃神情不由地随之变得肃穆了起来。
谢逾白探究的目光落在无尘的身上。
无尘似是无所察。
他的唇角噙笑,如神佛般慈和。
“大师。佛讲轮回,讲来生。可这个世界上,当真存在轮回,当真有所谓来生么?”
叶花燃的眼底有一丝茫然。
她想知道,她现在这抹来自前世的魂灵,算是什么呢?
可是神佛百忙之中出了差错,令她的魂灵得以出逃,以致未经轮回,便回到了这一世。
谢逾白眉头微皱。
便是过了年,小格格亦不过十七。
“佛讲万千世界。每一个世界,都是独立的介子。所谓前世,来生都是一种相对存在。相对你的今世,下一世便成了来生。相对你的下一世,今世,便也就成了前尘。总归,每一世的你都是你,又何必太过执着现在的你是前世的你,还是来生的你。”
叶花燃心下一颤。
她问的是大师,是否真的存在所谓的轮回来生,可大师回的是,要她无需太过执着是前世的她,还是来生的她。
分明是,一眼便看出了,她这抹来自前世的灵魂。
“大师,您的意思是……”
“阿弥陀佛。‘心地本无生,因地从缘起。缘种不相妨,华果因复尔。’世间万物,互为因果。今世因,亦是前尘果。我观格格面向,平日忧思过重,此非长寿之相。昨日之日譬如昨日死。既已新生,何必再执拗前尘?”
正月是初一,被人说是此非长寿之相,便是从来不信神佛的谢逾白,此时脸色亦是沉了下去。
叶花燃对所谓长寿之相却丝毫不在意。
她真正在意的是大师的最后那句话,茶杯的之间缓缓收拢,“大师是要我放下前尘?”
这么长时间以来,支持叶花燃精神气的,便是怀着对前世谢方钦同邵莹莹的仇恨,对前世没能同谢逾白的遗憾,这才一路走到现在。
如今,大师要她不要再执前尘。
是要她将过往全部放下,不必再执拗她为何会从前世回到承国十年,只需好好过这一生的意思?
无尘大师似是能够窥探人心。
他捻动手里的佛珠,“前尘已销,格格亦当活在当下。”
叶花燃的心,如同大师手里捻动的佛珠,骤然被拨动了一下。
白薇已死,邵莹莹被逐出王府,流落在璟天市景。
归年哥哥同谢骋之父子关系亲和了不少,谢家家主之位应当不会再有变动。
没了她替谢方钦周旋,本应该在去年年底便声名鹊起的谢方钦,仍是籍籍无名。
这一世,确实同前世已经大为不同。
所以,她应该将前尘放下,只需好好同归年哥哥珍惜这一世,好好厮守才是么?
叶花燃豁然开朗。
“多谢大师。”
叶花燃双手合十,朝大师恭敬地行了个佛礼。
无尘捻动佛珠,“阿弥陀佛”,回了个佛礼。
叶花燃那同谢逾白两人,从无尘大师的禅房里走出。
外头冷风夹裹着风雪,扑了他们一脸。
“好冷~~~”
在禅房里待了一会儿,出来后一下子便有些难以适应外头的天气。
外面下着雪花,两人便尽可能地走在屋檐或是回廊之下。
叶花燃将身上的披风裹了裹,整张小脸都埋进斗篷的帽子里。
先前还兴致盎然地在后院赏梅的她,这会儿冷得是赏梅的心情都没有了,“也不知道大家都好了没有。好想念家里烧着地龙,烧着炭火的房间啊。”
叶花燃才走几步,脚被冻僵得不行。
穿着棉靴的双脚在地上跺了跺,好让双脚能够暖和一些,“要是会瞬行千里的缩地之术就好了。拈个诀,人便已经身在谢府……”
叶花燃异想天开,白日做梦。
平日里,早就该一盆冷水泼下的男人,这会儿沉默得诡异。
“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谢逾白注视着叶花燃得眼睛,“为何要问佛家可有轮回,可有转生?”
叶花燃唇瓣微张。
几次张张合合,想要解释,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她同无尘大师聊得入了神,一时忘记了归年哥哥的在场。
不,与其说是她真的一下子忘了归年哥哥也在,还有不如说,她是故意忽略归年哥哥的在场。
很早之前,她就想要同归年哥哥坦白了。
想了想,叶花燃在一处偏院的屋檐下停住了脚步。
“归年哥哥可相信人死后,会有死而复生这件事吗?”
谢逾白的眉头夹得更深了。
他抬手,在叶花燃的额头探了探。
叶花燃无奈地道,“我没发烧,更没有说胡话。”
“你知道,我不信神佛。”
不信神佛,自然也是不信鬼神的存在。
彻头彻尾,无神论者。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我又如何会相信呢?”
叶花燃喃喃自语道。
叶花燃的声音太轻,风雪将她的声音吹散,谢逾白没听清,“你说什么?”
“我……”
“格格,姑爷——”
叶花燃正打算将她是重生的这件事透露一点给谢逾白知晓,那头碧鸢远远的跑来。
“格格……格,姑,姑爷……爷。格格,您,您们怎么,怎么走得这么远呀。害,害我同冬雪一顿好找。”
碧鸢撑着伞,一路气喘吁吁地跑来,便是这会儿,气都还是没能喘匀。
谢逾白出声问道,“什么事?”
“噢,是,是这样的。大家伙儿都已经,已经礼完佛了。我们,我们差不多该动身回去了。”
叶花燃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碧鸢替小主子打伞。
姑爷太高了,她够不到,只好将伞拿给姑爷,让谢逾白自己撑伞。
“你方才要同我说什么?”
三人并肩,往大殿的方向走去。
有时候,便是这样。
一旦气氛被破坏了,再开口,就需要再次凝聚一些勇气,“我们回去再说?”
谢逾白深深地看了叶花燃一眼,“好。”
三人回到众人所在的佛殿,得知他们要下山,寺庙的僧人便建议道,不妨等风雪小一些再下山,这种天气,若是执意赶路,雪天路滑,很有可能会出事。
恰好,在这个时候,外头有僧人跑了进来,说是大雪阻路,身上积雪太厚,马车寸步难行,需派人去将离开寺庙的那条必经之路清理积雪,方能下山。
谢家便只好派了小厮,一同协助僧人们清理路况。
外头风大,大家便都待在在大佛殿里。
三夫人沐婉君便是在这个时候,先前便离开了的儿子,到现在都没有出现,“宇轩呢?你们谁见到他了?”
“好像是跟着三弟一同往偏院的方向去了。”
林晓梅道。
因着谢宇轩就是在她前一个礼的佛,故而林晓梅有印象。
尤其是,谢宇轩是同他往日里并不怎么对付的谢方钦一起离开的,自然印象要更为深刻一些。
阿香一愣。
五少是跟着从儿一同离开的么?
他们两兄弟什么时候关系变得这般要好了?
别说是阿香,便是沐婉君对于儿子竟然是同谢方钦一同离开的这件事,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我亲自去寻寻看。”
沐婉君旁的不担心,就担心儿子贪顽,跑出寺庙了。
现在外头下这么大的风雪,要是雪天路滑摔了,山上都没个经过的人,那可真是要遭了。
“夫人,外头风大。”
贴身婢女赶紧跟上,将放在臂弯当中三夫人沐婉君的斗篷给主子披上。
“母亲,我帮你去五弟。”
林晓梅是见过谢宇轩同谢方钦离开的方向的,对于她追上来这件事,三夫人也便默许了。
“我也帮您去找五个。”
几个少爷,小姐在这大殿待得真不耐烦呢,左右闲着无事,便跟着三夫人一同出了门,说是帮着一同找谢宇轩,其实就是在这大殿里待着闷了,找借口出去而已。
沐婉君亲自去了,谢骋之不好一点表示都没有。
除了也要去寻谢方钦的十三姨太太,二夫人以及几个姨太太都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谢骋之便对也是选择留下的谢逾白和叶花燃道,“你们几个留在这里。若是宇轩回来了,便不许他再四处走了。还有,看看他是不是同端从一起回来的。若是他们在一起,切莫让那个他们两个再随意走动了。等会儿风雪一小,我们便出发下山。”
“是,父亲。”
……
“母亲,三弟同五弟,好像是往那个方向去的。”
林晓梅按照记忆里两人离去的方向,指了指寺庙偏院的位置。
有僧人经过。
沐婉君便拦下了僧人,行了个佛礼,告诉其谢宇轩同谢方钦两人的外貌特征,询问僧人可有见过。
寺庙里女眷众多,若是沐婉君她们要找的是女眷,僧人未必会有印象,上山礼佛的男子却是不多,尤其是谢宇轩、谢方钦两人均是披了两身一看便知价格昂贵的灰鼠皮斗篷,自是印象深刻。
僧人给沐婉君一行人指了方向。
“母亲这下可以放心了。五弟确实同三弟在一起。”
沐婉君勉强笑了笑。
不明白儿子怎么就同一个下人所生的儿子处到了一块儿处。
对于全家都找自己这件事,谢宇轩一无所知。
他已经被眼前所见,彻底所震撼住了——
偏院禅房内,但见成百上前盏长明灯,罗列在产房之内。
烛火荧荧,莫名令人心生敬畏之情。
寺庙的长明灯,不是供一人所用的,僧人同香客均可自由进出。
为了防止风将长明灯扑灭,所有的长明灯,均被供奉在室内,外头风雪到不了内室。
大雪阻路。
好多香客都趁着先前尚未下起雪之前,便下了山。
现在留在山上的香客便不多,即便是有,也大都留在了大殿,鲜少有人前来偏院。
谢宇轩便是躲在房间柱子后头。
此前,谢宇轩也见过供奉长明灯的禅房,可没有一个禅房点亮如此之多的长明灯。
谢方钦在点亮一盏长明灯之后,虔诚地叩了三个头,之后便在里屋,跟禅院内的师父说些什么。
谢宇轩便趁着谢方钦不注意,拿过其中一盏长明灯。
长明灯上,均刻有所祈福之人性命。
出于好奇,谢宇轩便悄然地拿起谢方钦方才所放的那盏长明灯。
“爱新觉罗.东珠……”
谢宇轩,缓缓念出上头所刻的名字,心里头的震撼无以复加。
大嫂?
三哥的这盏长明灯,竟是为大嫂而点?
“三弟,你在做什么?”
谢宇轩手一抖。
“咚”的一声。
手中的长明灯自手里脱落,掉落在地上。
火焰落地而灭。
长明灯灭,乃是大凶之兆。
谢宇轩慌了!
他连忙弯腰将长明灯从地上捡起,递交给谢方钦,“对不起,三哥,我不是故意的……”
谢方钦眼神冰冷。
这样的谢方钦,是谢宇轩从未见过的。
“三哥,你同大嫂之间……”
“与你无关。”
谢方钦冷着脸,从谢宇轩手中拿过那盏灭了的长明灯。
有那么一瞬间,谢宇轩怀疑他的三哥是不是要杀了他。
他还以为,只有大哥才会露出这种可怖的眼神,没想到,向来性子温和的三哥都……
“听着,你今天什么都没看见,清楚了吗?”
谢方钦握着手中熄灭了的长明灯,冷冷地道。
“我……”
“你要轩儿当做没看见什么?”
三夫人沐婉君走了过来。
如同护崽的母兽,她站在谢宇轩的面前,她锐利的视线落在了谢方钦的身上。
“母亲。”
谢方钦恢复人前的温文尔雅,温和地同沐婉君打了个招呼。
沐婉君不吃她这一套。
她方才奉命听见谢端从好像在威胁轩儿什么。
倏地,沐婉君注意到了谢方钦手里拿着的东西,她沉声问道,“端从,你手里拿的什么?”
谢方钦握着长明灯的指尖收拢,面上,却是温和地笑道,“不过是一盏长明灯罢了。”
“拿过来,给我瞧瞧。”
沐婉君厉色道。
“不得已,谢方钦只好将手中的长明灯递过去。”
沐婉君一把接过长明灯。
林晓梅就站在沐婉君身旁,她一眼,便认出了长明灯上所刻姓名。
林晓梅自发现叶花燃同谢方钦有问题后,便一直想要揭穿两人的私情。
奈何谢逾白这个当丈夫的竟然跟吃错药似的,对给自己戴了绿帽子的人都百般维护。
先前被谢逾白警告过,林晓梅这才一直未再有动作。
眼下这局面叫什么?
这叫什么?
这叫打个瞌睡,就有人往跟前给她递枕头。
林晓梅早就知道叶花燃同谢方钦两人关系不简单,她故作惊讶地瞪圆了眼,“这三弟,你……你手中这盏长明灯,是为大嫂而点?!你同,你同大嫂之间……”
“二嫂,慎言。”
“怎么,你自己龌龊地惦记上自己的亲嫂嫂,还不肯让人说么?”
沐婉君可是一直都记着,她儿子被绑架时,她跪着求谢逾白去救宇轩,谢逾白只是不肯。
眼下,沐婉君又如何肯放过如此一个令两人身败名裂的机会?
她当机立断地对身旁的婢女道,“去老爷,还有大少爷,还有大少奶奶来一趟。”
“叫我何事?”
身后,谢骋之堪堪寻了过来。
听见二夫人提及自己,便走了进来,不解地问道。
沐婉君笑了。
这可真是来得早,不然来得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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