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底在做什么?
京都,三条桥。剑心倚靠桥墩旁抬头望着夜空中的星星点点,一蓬浓密的阴影笼罩住全身,只余一双灰扑扑的布袜踩着草鞋在疏朗的月光下露出朦胧的轮廓。
自从来到京都,他便格外喜欢洗手,16岁少年的双手相当白净,但无论如何清洗,指甲缝中总也消弭不掉那股淡淡的血腥。
不知多少次,他蜷缩在被子里不敢呼吸,似乎只有这小小的一方空间是让他觉得最安全的寄托所在,掀开被子,他似乎可以看到一个个浮现在屋内各个角落的、那些被杀之人扭曲的脸,只有把刀柄紧紧握在掌心,粗粝的鲛鱼皮上传来的摩擦,才能让自己稍稍平静。
随着杀戮成为生活中比三餐更普遍的事,这种恐惧出现的也越来越少,直至现在已经再无丝毫痕迹。
这一年中,剑心已记不清自己究竟杀了多少人,杀死任务目标、杀死他们的护卫、杀死追击的武士、杀死围剿的士兵、杀死幕府探子,清理组织中的叛徒……一切的一切都要从那天开始。
“我就单刀直入的说一句话,剑心,你能否……杀人?”桂小五郎此时已经成为一个颇具威严气势的成熟剑客,或许用领导者更加合适,他倒背双手,语气平淡的问着剑心。
“桂前辈,我……”茅屋外传来一阵有节奏的呼和声,这里是长州藩奇兵队的训练场之一,淅淅沥沥的小雨并不能浇灭队士们的训练热情,这只由高杉晋作一手创立的队伍正换发着这个时代不曾出现过的朝气。
“剑心,你下山入世有我的责任,因为我需要你、国家需要你、人民需要你,我知道比古前辈为此十分憎恨我,他怕你被我、被其他不怀好意之人利用,我不想找冠冕堂皇的借口,我需要你做的,的确是最肮脏的暗杀勾当。”
桂小五郎转过身,冷冽的盯着剑心圆润的脸颊,一字一句的说:“但是,要创造新的世界,就必须破坏旧的事物,此乃天道!以杀止杀,虽然会痛彻心扉,但……我们没有时间拖延!”
“杀人……”剑心呆呆的看着有些陌生的桂小五郎,这位印象中开朗睿智的剑客与眼前冷酷无情的倒幕志士领导人怎么也无法重叠在一起,想必这些年他过得也很辛苦吧……
“不错,就是杀人,虽然是见不人的工作,但往往这种工作需要最有能力的人来做。你说过‘要用自己的力量保护百姓’,那么,希望你能祝我一臂之力,为了新时代,你能杀人吗?”
“嗨!为了帮助弱小的人们找到自己的幸福,我、我愿意!”剑心像是保证,但更多的却是在说服自己。
杀人,落在纸上只是轻飘飘的两个字,但当手中利刃劈开同类头骨、斩断同类身体时,那种胃部紧缩成一团的痛苦,只有真正做出这种事的人才能体会个中滋味,剑心还不懂,但他马上便要懂得了……
长州藩,清盛神社。
一个浪人打扮的男子走在殿宇外的参道上,刚刚来到被漆成朱红色的鸟居下,便被一个头发颜色更加绯红的少年拦住,少年欠身行礼道:“是江户来的岛胜长三郎先生吗?有人拜托我为您传达口信。”“哦?请说吧。”“不方便在此说明,请跟我来。”少年转身朝着参道两旁的林中走去。
虽然佩戴着长刀,但看到对方是个柔弱清秀的少年,天然便无法与强悍凶狠联系到一起,这位叫做岛胜的男人不虞有他,跟着剑心来到一处林间空地。
“你的第一个任务目标是个幕府派到长州藩的探子,武艺吗,据情报来看十分普通,以你飞天御剑流的剑术杀他相当轻松。但毕竟你从未做过这种事,剑心,在你接下这次任务之前,作为前辈的桂小五郎最后一次提醒你:这种生活日后会成为你的日常,你的归宿是尸山血海,即便最后迎来新时代,你也必将成为满手血腥的屠夫,被你现在所拯救的愚昧世人所不容,剑心,你……愿意吗?”
“一旦你点头,你的面前就再也不是作为空山老师弟子、剑道前辈的桂小五郎,而是长州藩志士首领桂小五郎,从此你再无特殊之处,遵守法度、完成任务,直到死亡,绯村剑心,你明白吗?”
剑心步伐稳健,紧了紧手中刀柄,身后的男人似乎察觉出一丝不对,抽出长刀指着剑心警惕的大喝道:“你是何人!是谁派你前来此处的!”
桂前辈……首领,我明白……吧,我明白!
剑心脚尖点地,矮着身子扭身抽刀,左手扶住刀鞘,右手拖刀在后,胸中憋闷的一口血气让他忍不住高举打刀。他眼中有些模糊,是一层薄薄的水雾吗……
已经锁定住男子身形的剑心知道,这一刀会从他脑门劈下,把他整个人分成两片,由此,自己也将成为一个合格的志士。为了推翻幕府,为了拯救人民……师傅,姐姐……原谅我……
剑心圆睁双目,心中大喝一声:死!刀锋顺畅的劈开男子脑门,沿着鼻线向下,劈裂牙齿,滑到胸腔,斩断第一根骨头,但并未向预想中一样一贯而下,刀锋被男子的胸骨拦住,粘稠的阻力更让刀身一斜,卡在了尸体胸腔。
还是软弱了吗?剑心抽出刀,呆呆的看着仰天摔倒的尸体。午间蝉鸣让树林显得异常幽静,少年茫然的抬起头,虽然阳光照在脸上,但为什么却忍不住的想要颤抖。
“喂喂,小兄弟。”身后传来一声男人的声音。“你是……”剑心回过头,打量着这位陌生人,能在此时此刻来到此地,又光明正大与他打招呼的样子,看起来应该不是敌人。
“我是负责检验尸体的饭塚。”身材有些干瘦的饭塚大概三十几岁,留着一副颇有喜感的小胡须,看起来就是一位非常好打交道的家伙。
他蹲在被杀目标的尸体前,从怀中掏出一张白纸仔细铺开,用一根细长的铁钎把白纸插在尸体上,“第一干着活吧,你可要保持镇定,如果吐到附近可有损此次行动的震慑力啊!你不知道,以前有些家伙会因此精神失常,有些则吃不下饭而倒下,有些人……”
“没关系,比想象中更平静。”剑心淡淡的,或者说冷淡的应了一声。
“那就好。”饭塚若无其事的擦了擦手,又起身递给剑心几张奉书纸笑道:“这份工作对你这样的剑客来说不难,快准狠罢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吧。”
剑心接过白纸,从刀谭处裹住刀身一撸而下,干燥的纸张立刻吸走刀上的血迹。
如果在我肮脏的血刃与牺牲性命的前方,能够诞生出一个人人安居乐业的新时代的话,我愿意……替天行道!剑心下定决心,头也不回的随着饭塚离开。
沾满鲜血的奉书纸落到身后尸体流出的血泊之中,很快便被全部浸湿,再也看不出一丝原本的白色。
而那张被钉在尸体胸口的纸上,赫然写着两个漆黑大字——天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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