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空山一叶陷入到幸福的烦恼中。
那位福泽先生隔三差五便邀请空山一叶小聚,或是饮酒或是品茶,或是嘱咐山海咲子亲手制作些简单的日式点心送给空山一叶品尝,很是有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头。
茫茫大海,一艘孤舟,空山一叶逃无可逃。
老奸巨猾,或者说经验丰富的福泽大吉就像最高明的剑客一般,总能把握好最佳的时机和出手方式,让空山一叶这位真正的绝世剑客疲于应付,在几次冷脸拒绝、严辞呵斥乃至变相告饶无果后,不得不勉强接受。
有时空山一叶也会反思:难道以自己的修为,依然不能抗拒陌生世界为心灵带来的孤寂感,以至于需要和同类交流吗?
过于高看自己的空山一叶似乎没有意识到,只要他还算是一个人,没有变成一把剑之前,作为社会性动物的人类怎可能做到无欲无求、无想无念啊……
“福泽先生,我不善敷衍,关于任教这件事,说考虑就会认真考虑的,你又何必强求于我。”空山一叶沙哑的声音中少见的流露出无耐之意,他实在对眼前男人没有任何办法,如果这是剑术对拼,他早已经输得体无完肤。
福泽温和的笑道:“鄙人的行为让空山先生产生困扰,在下万分惭愧,但为了日本的未来,只好牺牲先生的清净和自己的脸面厚颜叨扰……今日不提这些,请尝一尝咲子做的团子,虽无糯米红豆,但亦别有风味。”
山海咲子拖着一只小巧的碟子放到空山一叶面前,轻声道:“空山大人曾说自己在京都当过厨师,那么还请品评一下小女的手艺。”
“唔……”空山一叶捻起一只仔细咀嚼着,突然开口道:“大米煮的时间过长,软糯有余,弹性不足;面粉下次要放少一些,会抢去团子的甜味,如果害怕黏性不够,你可再多捣一些时间;不要把糖直接放入面粉中,而是用温水化开,与米饭一起煮熟……”
空山一叶每说一句话,少女的面色便红润一分,她竟然不知道备受大家欢迎糯米团子在空山一叶口中竟然存在如此多的瑕疵。
福泽也好奇的夹起一颗放入嘴中,半闭着双目努力品尝,半晌之后睁开双眼佩服道:“空山先生真是拥有一张神之舌啊!在下无论如何只觉得这团子香甜可口,比在下内人手艺还要好上三分,如果不是知晓先生为人,在下一定以为先生在信口开河。”
空山一叶无视少女脸色,继续毫不客气的评论道:“还有上次的味噌汤,需要与体温相似温度的水慢慢搅拌融化,煮熟汤中的鱼骨和海带后再放入化好的味噌,你放入的时间过早、颗粒过大,香气一部分被挥发,一部分有完全没有融入到汤中;那道刺身的鱼片切得过薄,且薄厚不均,这样会影响唇齿间的触觉,也可惜了好酒……”
对食物的要求向来不高的空山一叶一旦开始认真,恐怕会比世上任何一位美食评论家都要苛刻得多,而且身为一个厨艺不算太高的短期厨师,他的每句话都会正中少女料理的要害之处。
听得福泽大吉频频点头,似乎看不到咲子眼中逐渐蒙出的水雾,这老狐狸一定听出空山一叶的言外之意:你们请我来品尝美食的情分在我看来根本不算什么需要偿还的恩义,美酒另算,但想用这些小手段携恩索惠,一定是白费力气,所以还是算了吧。
但福泽大吉毫不在乎,以他这般的人物怎会看不出空山一叶几乎刻在骨子里的性格,他相信对于空山一叶这种冷酷之人,每让他对你多说一句话,就会加深一分羁绊,不管对方是赞美、辱骂,还是讽刺,其实效果都是一样的。
福泽高兴还来不及,怎会介意这种小事,只是……他也只能对咲子默默说声抱歉,不过以少女的灵慧,相信事后稍稍解释,便会让她明白自己的苦心。
更何况……他甚至有些怀疑眼前的少女是否真的会为自己料理手艺不到家而伤心垂泪,这个享受过荣华富贵、经历过尸山血海、品尝过贫穷饥寒,又求学于欧美,将万千世界融汇于心的少女,自己都不敢说可以轻易影响其心志,又怎会因为区区几句话让其心防失守。
就在福泽若有所思时,门外一声饱含愤怒的断喝打断了空山一叶的声音以及当前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
一刻前,餐厅之中。
“咖、啡,咖啡!天天是咖啡,既苦又涩,这和用破旧席子泡水的味道有何区别!我已经不能再忍了,疯狂的想喝一碗味噌汤!岂可修!”
“疯狂?这可不是一个首礼之人的修辞方式啊池田!我们的平治大人出国三年,连日本人的矜持都忘得一干二净,警惕啊平治,回到日本你要说‘我已忍耐不住’这种话的,否则难免会被当成异类被同僚排斥。”
“啰嗦!”被称作平治的男人嘟囔道:“已忍耐三年,却在还有三天便要踏入故土时忍耐不住,看来我的修为依旧不够啊……诸位,请原谅……”
“不必如此”,一旁的男人苦笑道:“我亦如此!每距离日本近一天,对牛排面包的忍耐程度便低一分,说句令人惭愧的话,我也很想念母亲做的地道的、热腾腾的关东味噌汤,如果汤里有豆腐和嫩葱,唉……”
一群做西式打扮、头发剪短成西方样式的青年围坐在餐桌上,正不满的议论着。这群人的成分相当复杂,有的是福泽大吉的学生,有的是随着政府外派的公务人员,有的是商社成员,但大体可以分为两派。
一派拥护维新,对明治政府抱有好感,但对高层以大村为首的激进派不满,他们多以萨摩藩、长州藩等倒幕主力藩出身;
一派是当年与倒幕派死战过的幕府传统势力,他们虽然依旧拥护天皇,但对当下政府抱有相当大的敌意,无论是激进的大村,还是保守的胜元或是温和的木户,统统看不上。
他们认为所谓新政府,不过是被萨摩人和长州人瓜分而已,所制定的政策也大多是偏向于西南诸藩、早已实行多年的那套,根本与当今世界强国所作所为不符,而他们本身也备受排挤,他们多出身于会津、水户等藩。
有趣的是,两派内部又分为英国派、法国派、德国派,之间相互混杂争论不断,甚至多次大打出手。
不过他们统统对福泽大吉这位当代大贤,又不在政府任职的纯粹学者抱有极大尊敬,甚至不少人私下决定回到日本后一定要前往福泽开办的学校任教或者进修。
“你们知道吗,福泽老师废了好大力气从头等舱求来的好东西,都被拿来款待一个不知来历的男人了。”
“哼,那人又有何德何能让老师如此青睐,我看不过是个骗吃骗喝的家伙,喂,山海,你的妹妹咲子可是每次都在充当侍女伺候,你难道就这样一言不发的一直下去吗!”
山海健次郎奋力插住一块煎牛排狠狠切割着,听到此话,突然把餐刀狠狠灌入木桌之中,瞪着对方道:“有刀在手,必不会受此奇耻大辱!待下船之后……”
“怎样?拦住他大喝一声‘拔刀,今日一决高下,有死无生?’禁刀令已下,当街决斗是要被捉的,想想吧,与其被那些农民、商户子弟出身的警察羞辱,还不如直接自尽显得痛快些。”
“简直岂有此理!政府如此倒行逆施,让人失望透顶!”
“如今大村大权在握,处处排挤胜元大人,如之奈何!”
“诸位,不要忘了大家一路见闻和福泽老师的讲解,改革势在必行,胜元顽固不化,虽大村、木户等人专权,但日本已到不得不变之境地,所谓武士,已然是阻碍建立新秩序的最大阻碍,胜元此人顽固不化,难道说……”
“嘎!武士乃中流砥柱,你能指望一群贱民征战世界、匡扶天下吗?”
“别忘了鹤城是怎么陷落的,一群剑术高手,不也被农民出身的士兵用火枪大炮打的龟缩不出、城毁人亡吗?如今斗南藩扔掉刀枪拿起锄头的不正是以往高高在上的武士大人吗?”
“呵呵,是会津的人太蠢!”
“嘎!我们会津武士比你们水户懦夫英勇一万倍!”
争论正在向往常一样开始,但山海健次郎现在显然没有心情参与,并试图用物理方式“说服”那些对手的打算。
“都不要吵了!”山海健次郎喝道!他缓缓起身,语气坚定的说:“我好意邀请他在前,被他狠狠羞辱在后,这几日我听从福泽老师的教导,并未以武士的方式解决问题,但英国人不是常说‘辩论’‘协商’吗,今日我定然要候在福泽老师门口,当着老师的面与他将我未说完的话说清楚。”
山海健次郎推开椅子,大步向船舱方向走去,同桌的重任互视片刻,纷纷起身跟随。
直到福泽房门之外,听空山一叶毫不留情的评判很多心**同的女神咲子小姐的厨艺,那可是他们久经幻想而不得的珍贵,竟然被如此指摘,简直无可原谅!
其中一位青年开口大骂道:“混蛋!里面口出狂言的家伙,滚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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