垄州的城墙,有数尺之厚。
魏楚欣就被夹在了里面,外层是林三填好的松土,里侧是还没有完全打通的墙培。
粗粝的黄土碎石充斥在周身,魏楚欣便蜷缩着蹲在里面,掩住口鼻,抑制自己燥咳出来。
四下里安静了下来,那些让人听不懂胡言乱语没有了,魏楚欣焦灼的一颗心,才算稍稍落下了底。
没听到抵死的厮杀声,是不是就证明着林三蒙混过关了?
好在他身强体壮,衣着胡衣,只要不开口说话,也许就真能蒙混过关。
过了良久,在确定安全了之后,魏楚欣才推开外面的松土,伸展开胳膊,掏出怀里揣着的通关御赐金牌,一下一下打通剩余的夯土。
好在墙体里面砌的是黄泥和草梗,人在绝望跟前,哪里还顾得形象,用手指就着那唯一块金属质地的令牌,慢慢的打通了通道。
爬进城里时已经亮天了。
重新用掏出来的松土掩好洞口,魏楚欣便回想着林三最后低声交代给她的那几句话。
进了城中,一直向西走,看见一座五层高的层楼便向右转,直走到头,便是州衙。
城内百姓人流如织,拖家带口,神色慌乱,双眸迷茫,满脸惊恐,悲哭嚎叫,要奔着南城门逃亡南方相对安稳的常州十五省。
魏楚欣被迫涌入了逃亡的人流当中,逆着人流,要赶往州衙当中。
她手里紧紧捏着针囊和令牌,脑海里过的竟然全是邵漪微的音颦笑貌。
是那年,她怒闯参议府,大放厥词骂她不要脸时的情景。
是那年她被魏昭欣诛心算计,声名败坏,遭满城百姓嗤之以鼻饭后言谈嬉笑,在大街上偶遇于她,她为她大打出手,恨铁不成器的骂她怂包好欺负的情景。
是那年她手臂脱臼,疗养在宫里,她为她施针,她嘲讽她狐媚子会勾引萧旋凯时的情景。
既然相识一场,那么她就送她最后一程。
奔波疾跑,人挤人踩,本来就崴了的脚踝肿得如小腿肚那么粗。
额头上的虚汗顺着沾满黄泥尘土的脸颊滚落而下,再不是平静日子里,萧旋凯喝了酒不曾更衣洗漱,她连挨着他都嫌弃不已的时候了。
还好挤到了州衙,一众人等急于迎战,不用亮出御赐金牌,就进到了垄州衙门大门。
魏楚欣拖着沉重的身子,每走一步,脚踝都有如被刀刺了一般的剜痛,拦下一名小校,道明了身份,被带到了暂时搭建起来的兵房总营。
还没等进营,就听到了里面的骂人声。
是邵漪微的声音。
“都嚎他娘个奶奶孙子!赶紧帮老子抹了脖子,老子不能落到胡人手里!”
“李二,挺大个汉子你掉什么眼泪蒿子!你是不是老子的兵,是老子的兵就抹了老子脖子!”
“将军!”
“都嚎什么,给老子憋回去,别都在这里守着,快抹了老子脖子,就去北城支援燕将军!”
剧毒侵入到五脏肺腑,邵漪微的四肢近乎瘫痪,嘴唇指甲被毒得发紫发黑。魏楚欣进去时,正眼见着她挣扎着要够挂在一侧的佩剑,屋子里的几名校尉,都跪在地上悲声哭红了眼睛。
“喊什么,就你嗓门大么?”魏楚欣走了过去,半坐在床沿,低下头来,眼看着邵漪微因奋力挣扎而瞪得猩红的眼睛。
“你”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清丽面庞,让邵漪微一下子松了力气,“你怎么来了?”
“许久不见,”魏楚欣低头面对面的直视着邵漪微,用那双满是污泥的青肿手指,轻轻的帮其拂过粘在额头两侧的碎发,笑着说,“许久未曾相见,我倒发现你有女人味了。”
邵漪微抬眼看着魏楚欣,听她这话倒是扑哧一乐,骂她道:“去你娘的,老子可是铁骨铮铮的汉子。”
魏楚欣便将视线移放在了她肿得紫黑的唇上,依旧笑着逗她,“出口就成脏,有哪个男人敢娶你。”
“谁敢娶老子,老子撅了他家祖坟!”邵漪微强势的笑说着,伤口处带来刀剜一般的剧痛,疼的她深深的蹙起了眉头,看着魏楚欣,降下了气势,商量着道:“给我个痛快。”
魏楚欣伸手帮起抚平了深蹙着的凝眉,点了点头,一个好字没等说出来,就发觉堵塞在了鼻音当中。
打开针囊,抽出了一根银针,快准狠不留任何余地的扎在了邵漪微的大穴上。
长眠穴,是脱离于三百六十五道穴位的另外一道,很多郎中并不知道这一道穴位的存在。
魏楚欣此前也许并没有想过,她凭借精湛的行针之术救下了好多人,但有一天,她也用它杀了人。
杀了一个自以为是,不男不女,一见面就要辱骂揶揄她的人。
她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深宅妇人,却能这么不动声色,不疼不痒的杀了一位能擎起千金重鼎的沙场女将军。
一串眼泪猝不及防的滴落在了邵漪微的英气的面庞上,魏楚欣吸了吸凝重的鼻音,吩咐帐内的几名校尉道:“都出去吧,我要与你们将军单独待一会。”
几人抹了眼泪,应声退了出去。
屋里只剩两人,邵漪微抬眼,笑看着魏楚欣说:“做梦也没想到,我最后是死在你这小妇人的手里了。”
魏楚欣凝噎回眼泪,“所以说,人活着的时候”勉强保持着微笑,“人活着的时候要多积些口德。”
“现在晚不晚?”邵漪微看着魏楚欣笑着,“要不说姐夫稀罕你,到今时我才发现,你这小妇人长得是挺好看的。”
魏楚欣一时便是破涕而笑了出来,拿袖子抹了眼泪,问她道:“真话假话?”
“嗯假话。”
“就知道从你嘴里说不出来好话。”
银针慢慢封住了邵漪微的穴位,阻碍了她再继续说话,只性子执拗的她非是不肯住嘴,废了九牛二虎之力,问魏楚欣道:“叫什么名字?”
“好啊,相识了一场,你来我的名字都还不知道呢,我就不告诉你。”魏楚欣轻颤着下巴,勉强让自己笑着说出此话。
“叫什么?”邵漪微非是挣扎着要问出来。
“魏楚欣。”
“起的真难听”说完,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她是笑着走的,走的很安详。
魏楚欣瘫坐在床沿旁边,注视了她良久,久到不知道余下该干什么。
直到听见帐外有小校悲声急呼:“军医,军医呢!燕子将军怕是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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