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梅雨季节回靖州,路十分泥泞难行。
萧旋凯送魏楚欣出京城,打马回去之前,又忍不住寒温叮嘱。
魏楚欣嫌他唠唠叨叨没完没了,不等他说完话,便放下了帷幔,吩咐马夫赶车。
一行人往南去了。
唯独剩下才说了半句话一个人骑在马的萧旋凯,叹了口气,自言自语笑道:小妇人脾气越来越大了。
半个月后,先抵达了常州。
因元兵打到惠州时便被抵御住了,作为站后方的常州,除了供给粮草物资闪了些腰岔了口气外,并没前线的满目苍夷。
城中又恢复了以往的热闹,被征兵到前线的人,留住性命的,也都回来了。
酒楼茶肆里甚是热闹,那些在战场过了命的兄弟,现如今大难不死,聚首一处,能喝酒的要畅饮,文雅的人也要聚一聚斟满一杯茶。
张莱也从战场回来了,继续经营起月饼铺子来,还是同以往那般,再富裕也不忘本,穿着一身粗麻衣,内敛低调,惯常不愿意说话。
闻得魏楚欣和魏玉欣从京城回来了,一家人忙出来迎接。
被元人砍伤在脸留下一条长疤的张莱,老得要柱拐杖的张妈妈,还有怀里抱着张莱前面那个难产去了的娘子留下的孩子的梳儿,以及从铺子里赶过来的瘸了一条腿的刘大。
原来魏楚欣走后不久,张妈妈领着小孙子无法度日,写信到靖州给吕氏,当时正在吕氏身旁的梳儿见了信,便带着粮食和些许银钱赶到了常州,一直照顾张妈妈和那孩子。
经历了生离死别,再见面,不免热泪盈眶。
在常州住下了几日,昔日里温舟承大人以经升任到了南京。史铖禹大人先是平调到了元绥,新君登基后,又被升调回常州,补常州布政司使司一缺。
史铖禹的娘子郇氏几次着人相请魏楚欣到府品茶,魏楚欣都以舟车劳顿推托了。
未果后,又亲自来张莱府拜访。那天正好赶魏楚欣去月饼铺子里查账,不是刻意不见。
有时就是如此,缘分尽了,同在四四方方一城之中,想见面,也是难事了。
郇氏是清高旷傲的性子,她倒不是因萧旋凯如今战功卓著,权势不容小觑而刻意讨好巴结于魏楚欣。
只是心中有个结,想要当面同魏楚欣解开。
那年,魏楚欣和羿亲王的绯闻传得漫天飞。
郇氏也信了,拒魏楚欣于门外,势必与她划清了界限。
过了这么多年,清者不证自清。战时,魏家三姑娘倾尽所有支援前线粮草的事迹,传得远了。
此番魏三姑娘回常州,她只是想同她坐在轩中,共饮一盏淡茶,闲聊聊画作运笔而已。
临去靖州那天晚,让魏楚欣没能想到的是,魏昭欣领着孩子过来了。
再见面恍若隔世,魏楚欣侧靠在里屋榻看书,一时听有人喊她:“三妹妹,别来无恙。”
魏楚欣微微抬眼,看着面前的妇人,倒是缓了半日,才认出是魏大魏昭欣。
几年不见,她倒老了许多。眉眼中现了许多低眉顺眼,以前没出嫁时的猖狂高傲的劲儿,全然被磨没了。
她要给魏楚欣行诰命夫人的礼,魏楚欣摆摆手,让她起来了,让了座,了茶点果子。
闲叙寒暄,话里话外中,不免也知她过的有多不好。强势刁蛮的婆婆,花心不堪的丈夫,家下所有丫鬟没有邵六儿不沾的,就连她的贴身陪嫁丫鬟芳儿,也被邵六儿强收在了房里。
时隔多年,魏楚欣现在想想也还是后怕,如果没有郇氏,怕是被邵六儿侮辱的人便是她了。
自食其果,当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一时提到高承羿战死之事,只见魏昭欣紧握着茶杯满脸都是不可抑制的痛快笑意。
想想也知缘由,当日里把她送到军营里,让数人侮辱了她的,不正是高承羿么。
魏昭欣做不到一笑抿恩仇,魏楚欣也做不到一笑抿恩仇。
魏楚欣想:如果不是魏昭欣的狠心算计,她和萧旋凯亦不至于成婚几年后还有隔阂。
而魏昭欣此时过来的目的也不是同她叙姐妹之情的。
目的有二,其一当然是邵家见现如今萧旋凯权势升天,打发魏昭欣来巴结于萧旋凯之妻的。
其二便是为了蒋氏。无论如何,蒋氏是魏孜博和魏昭欣的生母,现如今在闵州老宅过的甚是孤独苦楚,魏孜博有心想将蒋氏接回府中,但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开口重提此事。此番魏昭欣过来,便是想求现如今已经活成了人生赢家了的魏楚欣高抬贵手,放过她的母亲。
“三妹妹,我求求你呢,就算是看在大哥哥的面子,还不行么?”魏昭欣跪了下来。
孩子还在屋里瞧着,看着自己娘亲跪在了地,一双清澈的眼睛里满满的懵懂。
魏楚欣摆了摆手,吩咐梳儿道:“厨房新做了些吃食吧,领孩子去尝尝。”
那孩子倒是个听话的好孩子,也不认生,梳儿笑领着他出去,他便征求魏昭欣的意见,弱弱的问道:“禹儿可以跟着姐姐去么?”
魏楚欣微微垂睫听着,禹儿,是芮禹岑的禹么?
魏昭欣便是忙站了起来,强笑了笑,拍了拍小家伙的肩膀,温言嘱咐道:“去玩吧,听梳儿的话,不许乱跑。”
那孩子喜得点了点头,乖乖的同梳儿去了。
见两人出了屋子,魏昭欣才复又跪了下来。
魏楚欣坐在原处没动,轻启茶盖呷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才开口说道:“大姐姐当真是知道大哥哥在我心中的分量的。要说来,当年若不是你传信,说大哥哥翻了马车生死未卜,我亦不会乱了阵脚驾车驶到郊外,而落入你事先布置好的圈套之中。”
魏楚欣轻轻放稳了茶杯,眼看着跪在地的魏昭欣问:“大姐姐很恨高承羿么?被人侮辱了是种什么感觉?你我姐妹一场,有多少深仇大恨至于你如此算计于我?”
“三妹妹,你不看僧面看佛面,就高抬贵手放过我母亲吧。”魏昭欣暗处里死死的扣着手心,现如今她自己也是当母亲的人了,深知为人父母的不易,这一世她没斗过魏小三,是她计不如人,她只能低头,就算是为了母亲,她也只能暂时低头。
“僧面是谁?佛面又是谁?”魏楚欣想说一辈子嫁给鲍昊的始作俑者是谁,间接害死她生母兰姨娘的人又是谁,她留有蒋氏一命,已是最大的宽容退步,求别的,再没有余地。
昔日伶牙俐齿的魏昭欣,倒变得木纳了,一时答对不魏楚欣的话,只是呐呐的道:“看在大哥哥的面子,就算看在大哥哥的面子……”
魏楚欣摇了摇头,打断她道:“才说过的话大姐姐就忘了么,大哥哥是对我很好,只是你一人,就已经用尽了大哥哥的面子了。”目光放在了远处,“人之初,性本善。禹儿是个好孩子,大姐姐要教育好他,天不早了,大姐姐也回吧。”
一时站起身来,慢慢走了出去。
独留颓然坐在地毯的魏昭欣,不知是不是争强好胜,她心里总也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昔日困在庄子里没甚见识的魏小三现今会过的这样好?
命运,人靠命,也靠运。
有人命好,运不好,驾着好马好车,走在平坦的官路,却不妨头走到了岔路口,一去不复返,耽误了一生。
有的人命不好,运却好,赶着驴车,走在崎岖的山路,却不曾想开辟出一条佳境,倒峰回峦转,顺遂无虞的走到了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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