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纳斯条件反射地后仰头颅,然而铁门毕竟是竖直的长板板一条,上路不抵住就奔下路去,呼拉一下就塞进老法师的腿间,来了个致命打鸡。
“我他妈……”约纳斯呻吟着侧倒在地,那个撞门的恶客就像小旋风一样冲了进来,嘴里发出高强度的欢呼声,甩开大步咔咔地就给地上的老家伙来了两脚,一下蹬在腰间,一下踢在胸口。
“老师!我学会啦!啊呀,”来者是个毛糙糙的年轻法师,被约纳斯的身躯绊了一跤,晃晃悠悠就摔了到在老法师的身上——膝盖先到,“啥东西!”
“是我!”
年轻法师这时候也发现自己做错了事儿,急忙把约纳斯扶起来,“啊呀呀,老师你咱们倒在门口了?是谁害了你啊!”
闷气又痛苦的约纳斯把自己毕生所学的污言秽语都骂了出来,把年轻人吓得像风雪里的鹌鹑一样缩着脖子,碧蓝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神茫然又无辜,约纳斯骂到一半也就消气了,捂着受伤的老迈躯体,一步步往门外走,他现在是想明白了,不能在这屋里多待,哪怕是被雪埋上,被风冻死,也绝不会在这倒霉地方……一股刺骨的霜流击打在他沟壑纵横的脸颊上,他一瞬间感到发自脊髓深处的酸麻感,眼前雪白的世界如混沌的巨口,正等着他把热血献上。
年轻的法师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导师在门口僵立了几秒钟,然后就像时光倒流一样,把迈到空中的腿缩回,一步步倒退着回到室内。
别的不说,这屋里就真的是暖和嘿!
约纳斯臭着脸回到石凳上小心坐下,然后用他这副躯体威严的面容对伤害他的鲁莽汉子发起死亡凝视。
年轻的沙利多挤出温和的笑容,“老师,您没事就好,我特意来告诉你,您交待的任务我完成了……”
约纳斯咕哝了一句什么,别过头去不理会这个憨憨。
桌上的莎草纸写满文字、符号和图画,约纳斯现在身上不断传来闷闷的钝痛,便想看点什么分散一下注意力,随意翻出几张纸来,打量这潦草的笔记,由于知识水平有限,所以看的得比较吃力,耳边又被弟子的喋喋不休所充斥,一时间约纳斯竟然有种沉下心来的感觉。
胸前衣物夹层里有一股暖气传来,把老法师枯瘦无力的身躯浸润,带给他难得的活力。
约纳斯挑挑眉,从领口里掏出一枚骨质方牌护符,这是一个魔法造物,有着古老而精妙的附魔手艺,看得约纳斯双眼发光。
假如这是在做梦,那么男孩希望能晚点醒来,只因为发现了知识的宝藏,那桌子上的每一张纸的每一个词语都在散发智慧的光,而他就是一条瘦骨嶙峋的小鱼苗,要努力汲取营养。
年轻的法师连续三小时高强度的废话终于快把约纳斯逼疯了,仗着对方听不懂自己的话,男孩也开始絮絮叨叨地废话起来,沙利多一听自己的导师在说一种陌生又熟悉的语言,顿时喜出望外,“老师,您又有新的知识了!真的太厉害了!”
约纳斯用嫌弃的眼神看着沙利多,因为这家伙给他一种既视感——像是照镜子一样。
呸,我才没有这么黏糊呢!男孩当即否认自己与这个沙雕有任何相似的可能性。
沙利多突然开始念咒,三秒钟后对自己释放了一个奇术——通晓语言。
这门在后世已经失落的神秘系魔法允许施术者听懂并使用存在时间长河里的任何一种沟通方式,不过时效不长也就是了,而且很难给物品附魔,所以算是一种应急措施。
“……你个鸟人真是吵死了,我完全都听不懂也不想听你竟然能说这么久我也真是服气,一分钟两分钟就算了,两三个小时你可真厉害,你这么能怎么不去两军阵前骂战呢,说不定从白天骂到晚上这仗就不用打了,那还真是大大的善行……”
“老师你嫌弃我?”沙利多表示委屈。
约纳斯惊恐地吼了一句,“你听懂了?啥?”
沙利多挠挠脸,“就用了个通晓语言而已。”
“给我也整一个!”
半小时后后,约纳斯终于也学会了这个实用性奇佳的魔法,然后也不理会继续叨叨的沙利多,开始用心阅读书桌上的笔记。
不知多久,沙利多已经悄悄离开,约纳斯从书案里抬起头,神色茫然,他发现自己记不住这些内容,太高深晦涩,以至于强行观看就会产生剧烈的头痛,还有混乱的幻听、幻嗅、幻触,某些图纹甚至给他以活物的诡异观感,就像一条无形的深海巨鱿在室内环游,触手冰凉有力,轻轻敲打他的脊背,有浓郁的蓟花香味,还发出噗噜噜的吐泡声。
要不是这具身躯的脑子里不断有奇妙的灵感涌现,而胸前的护符不断带来活力,约纳斯早就放弃尝试了。
杂乱如碎片般的知识如混乱的拼图在一团浆糊似的脑海里搅和,渐渐就凑成数个强大的法术,约纳斯能感受到魔能的震颤,地骨就像拨开云雾的山脉,展露出魁伟瑰丽的身形。
这是强大的力量,是以意志改变世界的力量……不可思议。
约纳斯愈发沉浸在浩如烟海的笔记中,时光流逝,匆匆就是六天过去,其间有无数人敲门,可没等到回应后便消失远去,留给男孩一个安静的环境,然而这样舒适的氛围被两个男人强行打破。
“父亲!”
“爸爸!”
约纳斯扭过头来,“哪两个儿子喊我?”
两个彪呼呼的诺德汉子冲进门来,“父亲,老二是不是来找过你?”
“老二?”约纳斯回忆了一下,难道是那个眼神像鹰的男人?“好像是。”
“他说的话您千万一句都不要信!”
这两个身上落着雪的家伙挤进屋里,在他们湿哒哒的鞋子碰到地上还未整理干净的纸张前被约纳斯强行制止。
屋子里没有第二条椅子,简朴到让人惊讶,两个儿子倒是早有准备,从走廊里搬来两把备用的小木凳,在墙边一靠就安心坐下来,那样子就像两只狗熊蹲在苹果上,木凳发出让人担忧的吱嘎声。
约纳斯揉着痛苦的脑袋,“那么你们想说什么?”
儿子们局促着,还没等开口,老二也闯了进来。
约纳斯望向门口,此时,一道寒芒刺入他的胸膛。
老二放下手里的长弓,脸色冰冷。他的兄弟们仿佛吓呆了,默默看着高尔多一点点趴倒在地。
约纳斯感到血液正顺着肺脏涌入口腔,就像漱口水,滑过齿缝,吹起泡泡,那室内无形的巨鱿此刻显露形态,就在他眼前漂游,天花板上的火球慢慢溃散,金色的火星与火浪铺满房间的上半部分,就像一片海。
一种由衷的明悟升上心头——死亡降临了。
高尔多这位备受尊重的老法师,被自己的儿子所谋杀。
他仰躺着,生前看到的最后景象是幻觉,深海的奇妙怪兽降下触须,就像榕树的气生根那样,把他的灵魂抽离身躯,倒吊在半空,一片绚烂的大海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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