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头看了一眼蒙多衣衣。
那个夜郎姑娘也正用眼睛看着自己。
那张白皙俊美的脸蛋衬托得眼珠子闪闪发亮,像两颗熟透了的黑葡萄,让庄蹻产生了用嘴唇轻轻碰触一下的念想。
十天的时间很快过去,这一对年轻人就走在五月十五日夜的朗月下了。
山路弯弯曲曲,像极了一条被白日的太阳烤熟的腊肠,正被月亮的蒲扇扇熄着它滋滋的热气。
哦,这正是滇池旁边居住的青年男女出来跳月抒发情感的好时期。
路上走着的尽是成双成对耳鬓厮磨的年轻人。
奇怪的本来应该欢天喜地的场面里却很少有笑声。
年轻的一族络绎不绝地向碧鸡山前面走,那些男青年背上,圆圆的四弦琴就像一轮满月。有的人腰间还插着一根长长的洞箫。
行人们在小声地交谈,谈的却都不是男女之间的浓情软语,而是那些男士在相互闲嗑。
他们的女伴只是紧紧挽着男子的胳膊,一言不发却又一脸惊恐地向前走着。
“知道吗,越国出大事了呢!”有人说。
“听说了,蜀国被北方来的大秦攻破,彝人南迁,现在正联合夜郎,要在我们北面建国,可能会对我们不利啊!”有人应和。
“哪里只是不利?夜郎人已经动手了。他们借口要我们滇国国王前去划定界线,却在暗地里布下了重兵,杀了我们滇王和王子,还有护送他们前去的岩磊将军。另外还有两百军士一个也没能逃回。”有人这样说。
“真的是这样?”才听到这个说法的人很是惊恐,“岩磊将军不是有两只猛虎护身吗?怎么会......”
“那夜郎的巫师的道法可不一般哟!前天国师亲自带兵查看了,岩磊将军和两百士兵死相及其凄惨,国王的两个护卫还被人家剔骨吃肉了,只剩下两具骨架了呢!国王和王子却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还有那两只虎也不见踪影!国师气得大哭。他为了国王的安全才派他亲弟弟岩磊领兵前往,哪知道他弟弟也跟着遭了难。”
“不可能的事吧?两百人怎么就能被人家一下子吃掉,无人生还呢?何况还有两只猛虎。夜郎还不是一个国家,还只是一个个部落组成的联盟,还没有军队呀!”
“怎么不可能?国师亲自去现场看过。他说那两只虎可能是中了人家的降虎之术。国王和王子应该就死于虎口之中,至于岩磊将军的两百人,他们压根就没有防备,大多数士兵都在睡熟之中被人割断了喉咙,有的直接就是躺在地上,又被人家用长枪扎进了前胸。”
“那,国师发话了吗?滇国要怎么办呀?”
“怎么办?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国师已经张榜下令:一是王宫里出了妖孽,要捉来祭祀国王和王子;二是要征召国内青壮当兵,征讨夜郎,报仇雪恨!”
“国王的家中谁是妖孽?”
“这个还不知道,不过无风不起浪,要不国王怎么会中了人家圈套呢?”
“如果要征兵,你我都应该在应征之列!”有人担心地说,“看来我们是在劫难逃啊!”
“唉!生逢多事之秋,有什么办法啊!”有人在叹气。
跟着这些男子的姑娘们始终没有说话,只是一个个把他们男友的手臂挽得更紧。
庄蹻一身滇国年轻人的装束:青丝帕,短襟衣,大裤腿,足蹬绣花布鞋。
他右膀子上吊着的蒙多衣衣婀娜如一朵刚刚绽放的牡丹花,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
庄蹻身上没有四弦琴,却横斜着一张大弓,左右两肩上各露出一镞箭羽。
和其他男女一样,这对年轻人粘糊糊地在人群里往碧鸡山挪移。
碧鸡山的影子黑越越的,偶尔有一两声猫头鹰的鸣叫。
他们刚刚到达碧鸡山前,后面就传来得得得得的马蹄声响。接着三匹快马嘶鸣着奔来,月光下也可以感受到尘土飞扬。
“国师有令:我们滇国国王和王子遭受了夜郎人的毒手。滇国当举全国之力,踏平夜郎,为滇王复仇。这碧鸡山下的鸡灵泉,是全滇国最为灵异的泉水,国师要在明早日出之时来此取水画成咒符。为保持水源洁净,从现在起,任何人不得靠近鸡灵泉,违令者定斩不赦!”
喊话的人把令旗一路摇摆着,在朦胧的月光中,令旗如同舞蹈着的幽灵。
人群纷纷散去,往其他场所转移。庄蹻怔了一下,拉着蒙多衣衣往一旁的林子里就走。
这时远处又有一队快马奔来,马上的兵士自动分在了道路的两边,站成了两排,前面来的三骑马指挥着,把那些军士分开,然后面朝外里三层外三层地把前方不远处的鸡灵泉围了起来。
这队军马才布防停当,又一拨人马到了。
来的队伍清一色的藤甲盾牌,藤甲盾牌从内向外四面罩定。
盾牌阵中,一个道士手摇拂尘,步行在中间。
这道士瘦瘦黑黑的,行路无声,仿佛一缕幽魂,随时都会飘飞起来的样子。
道士的身旁弥漫着鬼气。
躲在一边树荫里的庄蹻和蒙多衣衣只能在内心里叫苦:“这个防范简直如同铁桶一般,怎么才杀得了这个贼道人呀?”
“不行的话,就等他天亮了取回水时,回去的路上再动手!”蒙多衣衣几乎是咬着庄蹻的耳朵说。
“那样我们走得了吗?”楚国的将军问。
“如果你怕了,可以回去。我是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取走这鸡灵泉的!”蒙多衣衣的话把庄蹻一下子呛成了一根木头,直愣愣站着不动。
不一会儿,鸡灵泉那一边香火袅袅,饒儿钹儿的声音响了起来,百越国过去的岩高国王,对着鸡灵泉行起了三跪九叩之礼,口里念念叨叨。
东边,隔着被月光镀成的一湖金波,天马山昂首往这边张望着,黑越越的天马山行空。
时间窸窸窣窣地从树叶间穿过,庄蹻和蒙多衣衣在树林里站着,悄无声息。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百越王岩高的饒钹整整想了三个时辰。
天空开始发亮,滇池那边,飞马的头颅就像一尊得道了的佛,四周出现了一圈亮亮的光环。
这时的碧鸡山很静,月亮成了一个圆环,在岩高的法事声里正往那只雄鸡昂起的长长的喙上套。
金马上渐渐明亮起来,飞动的云朵渐渐变红,仿佛是那匹金马飘动的马鬃。
而碧鸡山的这一边,圆月也在渐渐下落,仿佛是那个振翅高歌的雄鸡吐出的一个“O”字。远远近近的村庄,所有的鸡鸣声也恰巧在这时被那个“O”字突然点亮了。
天空渐明,那边的太阳一点点地被马头举起,这边的月亮也在一点点被那只鸡吞噬着。
“取水!”岩高国师叫了一声,便把早就摆放在面前的一个葫芦对准了汩汩流下的山泉。山泉流进葫芦中,咕咚咕咚地响。
风吹动庄蹻头顶的树叶,像一声声的叹息。
这个来自楚国的汉子站在树荫中,绝望极了,就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
蒙多衣衣站在庄蹻身旁,把牙齿咬得咯咯响。
她又一次把嘴凑近了庄蹻的耳朵:“这个伪君子,想打本姑娘的主意不成,就偷了我爹爹用于降蝎降蛇的法术竹简,要是让他取得洁净的泉水,念成了符咒,该有好多人要遭殃哟!”
天大明,岩高开始在藤甲盾牌的簇拥里打道回府。
“我想到杀这妖道的方法了!”庄蹻突然说。
“什么方法?”蒙多衣衣问。
“等那贼道人走到我的弓箭射程内,你就先往那些盾牌军的头上扔一块石头,乘乱时我看准机会,便一箭就射死他!”
“这么远,有把握吗?”
“只要他现身,就绝对有把握!”
蒙多衣衣不再说话,眼睛紧盯着岩高的藤甲盾牌军,趁庄蹻不注意时,突然转身,踮起脚尖在对方的脸上重重地亲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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