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风还带着些许的热感。
云氏坐在他们夫妻的院子里缝制着一件颇为宽大的衣衫,偶尔抬头看看那跪在院中的两道身影,不禁在心里叹口气。
院子里的下人们全都被屏退到了外面,古仲和古虢老老实实的跪在院坝中,哪怕汗水流到了眼睛中也不敢有半分妄动。
古伶舞陪着古道坐在他的书房中,从那敞开的大门正好能看到两位哥哥可怜兮兮的样子,有些想笑又有些不忍。
从午膳过后到现在已经有整整一个时辰了,除开古道训话的时间,两兄弟少说也跪在那大半个时辰。
烈日的暴晒下两人背后的衣衫早已湿透,就是他们的身下也隐隐堆积出了一些汗迹。
古道沉默在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古伶舞估算着时间却是开了口。
“爹,差不多了,让他们长长记性就行了。”
古道对着古伶舞叹口气后才悠悠说到:
“舞儿,你之前带着逸王和那些修炼者到婀娜馆的事爹没说什么,那是爹知道你是想为这个家分担,但你看看你这两个哥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爹。”
古伶舞听着古道的训斥不由为两位哥哥有些心疼,虽然这状是她故意告的,但……
“其实四哥也是为了我,我向您告状也不过是为了警告他不要肆意妄为,这次是小事,我是担心他以后闹出大问题。
他不懂婀娜馆那些鬼魂和我们古家英灵的区别,以为现在那些鬼听他的就会一直听他的,但……有些事我不能说太多,只想他自己心里能有个度就好。”
古道听了古伶舞的话不由开始沉思
对于女儿的特别之处他们全家都是知道的,虽然不曾刨根问底的去追问,但这么多年的相处,特别是跟在他身边的英灵偶尔说的一些关于鬼魂的话题,他大概能猜出他们的女儿和他们也许根本就生活在不同的世界。
但这是他的女儿啊,从她出生就一路看护着,捧在手心放在心尖上养大的女儿,她的出生还背负了他这一生的罪孽,让他怎能不特别心疼她一些呢。
“那婀娜馆……要不就关了吧?”古道想到最后也只想出这么一句话。
“爹,婀娜馆可是四哥的心血。”古伶舞不赞成的看向古道。
“也许一开始婀娜馆的建立是为了收集情报,但这么多年下来,四哥在那上面投了多少心思您是知道的。
大哥没了,三哥顶了大哥的位,二哥您一直带在身边亲自教导着,可四哥呢?
他自小陪在我身边,耽误了武道又弃了文途,好不容易喜欢上商道且还走的不错,哪能一条路都不给他留。”
古伶舞的话说的有些重,但她就是希望这般沉重的话能打消古道刚才冒出的念头。
“都是我的孩子,你这说的我好像特别忽视他一般。”古道被古伶舞那一脸严肃的表情给逗笑了。
不过在那笑容只下,他自己也知道他对小儿子确实是有些忽略。
但想到刚才古伶舞说的话,再想到他昨晚做的事,古道心里又不禁后怕他也担心古虢最后会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爹,其实姬文逸这个人还是不错,我借你的名义试探过他,他自己心里已经有了底,我并不担心从他那会暴露什么。”
古伶舞见古道似乎有所松动,决定从另一个方面去和古道沟通。
“你去试探什么?”古道闻言不由瞪了一眼古伶舞。
“爹那么看好他,我当然不能什么都不做啊。”古伶舞狡黠的笑了一下。
“姬文逸是个修炼者,他看过的东西比我们都多,我既然住到他那儿了,总是藏着掖着的更容易让他怀疑,适当的让他知道一些更能让他放心不是吗?
而且他和您一样,心中装的真的是整个启国,不看重个人利益,在大是大非前能有他自己的判断力。
爹,其实……”
古伶舞说到这儿不由顿了顿,在心里整理了一下说词后才继续开口到:
“我怀疑启国要乱了,而这乱局的开端就在皇宫之中。”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古道被古伶舞的话说的心中不由漏了一拍。
“爹,让哥哥们进来吧。”古伶舞趁机撒了个娇。
古道看着古伶舞突然变脸,楞了一秒后不禁笑了:“你自己去叫。”
古伶舞一听古道同意了,立刻冲着大门外那两张一直盯着自己的脸招了招手,顿时就见古仲和古虢脸上一喜,整个人就瘫坐到地上。
“哎哟我的膝盖。”
“我也是,这可都多少年没遭过这种罪了。”
两兄弟嘟囔着,回头看了看坐在他们不远处的云氏,两人齐齐向她做了个鬼脸后就晃悠着身子一副虚弱不堪的样子进了古道的书房。
而云氏见两个儿子被解禁,也是终于露出了微笑,把面前那摊衣料一收就直接回了卧房。
书房中,两兄弟舔着脸在古道不算温和的注视下坐到了古伶舞身边。
两人谁也没敢开口,只是一边憨笑着一边揉着自己的膝盖,那样子哪有半点他们平时在外面肆意傲娇的模样。
“下不为例。”古道看着两个儿子的样子不由放松了一些神情。
“现在正值多事之秋,你们若是闯下什么大祸,我也保不住你们,懂吗。”古道想了想还是念叨了一句。
“儿子省的,以后再也不会这般行事了,请爹原谅我们这一回。”
说来古家几兄弟也是从小闹腾惯的主儿,这求原谅的台词那是说的一溜儿一溜儿的,两兄弟在听完古道的话后想都不想站起来就异口同声的向古道认了错。
而古道虽然听这话都听到自己都能背了,但态度却是明显软了下来。
古伶舞看着这父子间的互动,不由捂着嘴偷笑了一下果然孩子再大在父母眼中都仍是孩子。
“舞儿,趁现在没外人你还是赶紧说说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吧。”古道把焦点再次聚集到了古伶舞身上。
“好吧。”古伶舞清了清喉咙。
“几年前宫中出乱子那事爹你还记得吗?”古伶舞问向古道。
古道想了想,随即点点头几年前宫中莫名发生了夜袭事件,那事虽然对外没有宣布,但他们这些人还是知道一些的。
“当时宫中遗留下了一个隐患,虽然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或者说是谁,但现在我大概知道他在身上。”
“什么意思?”
古伶舞的话立刻引起了古家父子几人的警惕。
当姬文逸再次来到古府时已是酉时,他不过刚和古道打了个招呼就听到了古府在备晚膳的消息,于是想当然的,姬文逸又在古府中混到了一顿晚膳。
在回去的路上,古伶舞忍不住怀疑的问到:
“你是不是掐着点来我家蹭饭呢?”
顿时惹得姬文逸一阵闷笑,半晌才正色的说到:
“还真不是。”
姬文逸顿了顿继续说到:
“来接你的路上我又偶遇了那青越国的王子和公主,也不知道是不是昨晚受了刺激,今天那王子似乎想开门见山的和我谈点什么,不过我没给他机会就直接走了。
虽然没耽搁太久,可去到古府时还是碰上了晚膳时间,我也没想到古府的晚膳时间会这么早。”
“哦,那其实是我娘想让我在家用晚膳才可以提前的。”古伶舞听了姬文逸的解释才知道原来这还真是个巧合。
不过那青越国的王子和公主到底是想做什么呢?
说他们隐藏身份吧又没觉得他们有避讳什么,可说他们光明正大吧,明显他们的样子也不太像。
“别想那么多,出了事有皇兄顶着,我们不用自己找事。”
姬文逸见古伶舞似乎在思虑着什么,赶紧劝导到。
古伶舞看了眼姬文逸,从他那句话中她知道这青越国王子和公主的一举一动其实那高墙中的人都是看在眼里的。
既然他们自己都无所谓,那她肯定更无所谓,只是既然那人知道了这青越国公主和王子的事,那昨晚……
“青越国王子和公主的事是我今天进宫去说到,昨晚的事皇兄并不知情。”姬文逸看着古伶舞突然蹙眉,立刻猜测到了她的担心。
是吗?古伶舞闻言没有做声,只是轻轻挑了一下眉,显然心中并不认同姬文逸的这番话。
经过沿海一事,古伶舞可不相信那高墙中的人会需要姬文逸刻意去禀报才能知道启天城中发生的事。
但从刚才姬文逸的话中又可以看出对方似乎故意给了姬文逸这么一个印象,这又是为什么呢?
是为了让姬文逸体会到他对他的重视?还是……在姬文逸身上他还想利用点什么?
不过算了,想来姬文逸自己知道该怎么做。
倒是古家这边她得多上点心了,特别是古虢,在这种敏感时候他还那么大意,只希望自己这次的提点能引起他的重视吧。
时间过的很快,十多天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青越国朝贡的队伍也按照他们自己呈报的那般按时出现在了启天城的郊外。
这天,姬文逸一大早就出了府去办接待事宜,而古伶舞则躺在自己院中的石床上,听着耳边咿咿呀呀的小曲出神。
想着姬文逸说的这十来天里青越国的那位王子和公主在和他搭钱不成功后竟是直接搭到了后宫之中,不由觉得这启天城中的风云很可能因为这次青越国的到来而翻涌顿感有些兴奋。
“小……小姐,能让她别唱了吗,我实在受不了了。”
绣楼处,很少出现的缈儿拿着一本泛黄的书几乎快哭出来般对着古伶舞说到。
“怎么了,不好听吗?”古伶舞撇了一眼池塘中那在日光的照射下似乎快要消散的几道黑影,嘴角勾起一抹幅度。
“前几日还好,但现在……”缈儿说着露出一脸不忍,手里的本就泛黄的书都被她捏的有些变形。
“好好学习,要跟着小姐我可不只是听话就行的。”古伶舞说了一句便没再搭理缈儿。
缈儿咬了咬嘴唇,最终也只能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重新放回手里的书本上,远远的,她手上的书在阳光下折射下把鉴鬼录三个大字照的莹莹生辉。
池塘之上的虚空,除开唱歌唱到仿佛快消散的安琪,南希和剃刀也是同样呈快消散状在那比划着。
看得出来两人一人是和着安琪的歌声在跳舞,而一人则是和着安琪的歌声在练武。
“大人,我们错了,我们再也不敢了,求您饶过我们一次吧。”
南希跳着跳着仿佛脚下无力了般直接铺倒在了半空中,那本就散乱的魂体在阳光的照射下更是消散的厉害。
古伶舞却是视若无睹般一动不动的躺在石床上,在南希的话说完后更是一脸惬意的闭上了眼睛,若不是她那似随着安琪的歌声轻轻打着节拍的手指,就仿佛是真的睡着了般。
南希见古伶舞无动于衷,最后也只能咬着牙起身继续跳着。
身为魂体的他们明明没有实体,但连续那么多天下来,每天夜里古伶舞是没管他们,但白天却让他们一直在阳光下唱着跳着,几鬼明显已经到了要崩散解体的地步。
怎么办?我们也是为她讨面子啊。
南希见古伶舞没有再看他们,小心的给安琪和剃刀使了个眼色。
什么怎么办?你敢反她吗?
剃刀给了南希一个不屑的邪笑。
忍忍吧,太阳落山就好了,我们晚上多吸取些月华总能补回来点的。
安琪却是面露不忍的看向了南希,在她看来南希的腿都快淡到看不见了。
“有不满可以说,我能听到。”
就在三鬼用个眼神交流时古伶舞的声音突然响起,顿时把三鬼吓的一个激灵。
这下安琪的歌直接走了调,南希再次摔了一跤,而剃刀则是差点一匕首刺到安琪身上。
“大人,我们再也不敢擅作主张了,请大人给我们一次机会。”安琪见状,心里一横一个瞬移直接跪在了古伶舞面前。
剃刀和南希看着安琪的动作心里一惊,但看古伶舞没有对安琪出手后,也壮着胆子瞬移到了古伶舞面前跪下。
半晌过去,古伶舞缓缓睁开眸子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三鬼,又半晌过去,才慢腾腾的起身坐到石床上。
“我说过,我让你们全须全尾上来但不一定会让你们全须全尾回去,当然,如果你们自认有能力承担后果我其实并不拘着你们守在婀娜馆里。”
古伶舞的语调可谓非常柔和,但听在三鬼耳里却仿佛雷击般直直打在他们并无用处的心脏之上。
“我等不敢。”三鬼急急的辩解。
“不敢吗?”古伶舞看了眼剃刀,又看了眼安琪和南希。
“你们各自的小心思我没空搭理,唯有一点,古虢是个人,还是和现在的我血脉相连的人,我看过太多太多的鬼了,鬼是什么样子我比你们自己都更清楚,所以,你们千万不要惹我生气啊。”
古伶舞看着下方在自己的话语下越发畏缩成一团的三鬼,第一次以一个人类的身份露出了一个充满阴晦邪气的笑。
“对了,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们,其实我也是会吞噬魂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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