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慕林听着窗外的雨声,放下手中刚刚从平望镇发来的下人报信,眉头皱得死紧。
她有一丝山雨欲来的感觉。
京城里,才因为王湄如诈死的传闻,与太子妃选秀结果不如皇后意愿的变故,使得太子的名声大受打击,这原本与曹家关系密切的杭州将军一职,又忽然出现了意外。原来那位将军进京后是否能得以保全,仍未可知,但接任的人,无疑是二皇子与林家一脉的心腹死党。若说整件事跟林昭仪与二皇子的算计无关,谁信呢?
这么一来,那所谓流民劫官粮的惊天大案,是不是真的,就非常可疑了。
谢慕林怎么想都觉得,湖广浙南一带的灾区流民,不可能不惊动沿途官府,一点儿痕迹都没露,就逃窜到嘉兴地区,还劫了官府运往京城的粮船。
就算是流民饥饿难耐,失了理智,江南地带多少富庶人家、往来商队?劫谁不是劫呢?还能就近抢到粮食填饱肚子。如果是小商队,甚至是个别的粮店伙计押送小批米粮,只怕连个身手象样点的护卫都没有,对他们下手岂不轻松?结果劫匪不动手则已,一动就直接动了官家的运粮船队,还是运往京中的,这不是要抢粮食自救,这是要搞个大的呀!
搞这么大,还直接让杭州将军因此获罪下台,影响大了去了!浙江全省的官府和军方大概都会觉得面上无光吧?还不得赶紧把劫匪查出来干掉,好挽回脸面吗?那些流民是在自找死路!
不过奇怪的是,杭州将军之位换人后,那群劫粮的流民就没了踪影,被劫走的粮食也下落不明,官府怎么查都查不到线索,除了一次又一次地被朝廷与上级官府训斥外,什么好处都得不到,也狼狈得很。
只是,谢慕林这边得了消息,就觉得里头有猫腻了。那群流民又不会隐身的本事,拖着几船的粮食隐匿无踪,本地官府和地头虫全无头绪?写小说都不敢这么写!真当江南一带是西北荒原,到处都是高山深沟可以藏人?况且流民自外地而来,哪里比得上本地人清楚地理环境?怎么可能逃得无影无踪?肯定有接应的同伙!
就连粮船被劫的地点,也不是什么荒无人烟的地方,所以消息才会传得飞快。在有居民有过路船只的地区抢劫,流民逃走后,真的没有留下一点痕迹吗?就连本地官府里那些积年的官差都查不出来?有这么高明的本事,还做什么流民?!
谢慕林越发觉得这是一个圈套,一个由京中某个势力精心设计的,针对杭州将军的圈套,目的自然是他背后的曹家,以及曹家背后的皇后与太子。
杭州将军换人,浙江兵权易主,双方势力此消彼长。等皇后与曹家那边再遭几次类似的打击,东宫太子的所有倚仗就会渐渐消失殆尽。他又不得皇帝宠爱,似乎连太后那儿,对他的观感也是平平。到时候,林昭仪与二皇子真要发难了,他靠什么保住自己的地位?靠曹皇后和曹家人的胡搅蛮缠吗?
谢慕林觉得,自己一个穿越来的,在现代社会里长大,才出象牙塔没经历过勾心斗角的纯真善良的女孩子,都能想到的事,京城里那些老狐狸不可能想不到。曹皇后与曹家人,也不可能全无察觉。他们可不会忍气吞声,面对林家的算计和陷害,定会有所报复。
接下来,江南恐怕就要多事了。
谢慕林啧啧几声,把平望镇来信放到匣子里收好。明日老宅派人回谢家角报平安时,她会把信匣送回新宅去,交给二哥谢谨之。到时候谢谨之或是与二房嗣祖母宋氏商议,或是知会宗房长辈,自有他的决断。反正谢氏一族始终不忘派人从外界打探消息,掌握最新的情报,以防万一。
比如现在,谢慕林就从刚宗房那里知晓,洪峰平安通过了归安县,对下游村镇的威胁不算大,应该会在今晚顺利流出湖阴县范围。这一拨因为东苕溪流域连日大雨而导致的洪峰,在过境湖州城时,大部分分流去了太湖,少数才汇入运河,所以有所减弱,暂时不会威胁到岸边的民众与农田。
这也是湖阴县的大雨一直下得断断续续的缘故。虽然一下起雨来很可怕,河水总要暴涨,但下得一天两天,又会停上一天半天的功夫,给了河道喘息之机,所以河水水位始终没有漫过危险线。但这都是暂时的,谁也不清楚老天爷什么时候就要发疯,一口气连下个几日大雨,就象东苕溪地区那样。有传闻说,那里已经有部分村镇的河道决堤了,田地被淹,房屋被冲毁,伤亡人数暂时不明,就算不会象去年黄河下游的水灾那般严重,损失也不小。
谢慕林起身走下楼,翠蕉正坐在窗边做针线,见状连忙起身:“姑娘要什么?”
谢慕林摆摆手:“我去老太太那儿看看,你不用管我,注意天气变化,要是下雨了,记得关窗,还要把院子里晾的东西立刻收回来。”
翠蕉应了,叹气道:“这天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算完,天天下雨,又湿又冷,我心里都烦了!”
谢慕林苦笑了下,转身出门,往后院走去。
她早说要绑着谢老太太回谢家角,但至今还滞留老宅,倒也不是说话不算话。
一来,河水始终没有上涨到危险线,情况还算可控,似乎不必急着走;二来,那关于嘉兴周边出现流民劫船的传言,似乎是一锤子买卖,再也没听说有别的流民劫财事件发生,也没有人说流民向嘉兴以外的地区转移,湖阴县上下一片平静,这时候搬走,有些大惊小怪了;三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谢老太太病了,暂时不方便挪动。
谢慕林刚听说她生病的消息时,还以为谢老太太又出了老招数,用装病来逃避搬家,但去见了她后,才发现不是的,这位老太太是真的病了!
此时已是九月,重阳已过,秋寒露重,一早一晚室外气温都特别低。就算是谢慕林这样年轻力强的小姑娘,都要格外注意保暖。偏偏谢老太太是个拿大的,觉得自己的病已经好了,身上又穿够了衣服,就大意了。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听说了流民劫粮的消息,又或是想要去打探河水上涨的情况,趁身边人不在时,竟自个儿悄悄儿溜到前院去了。偏她运气不好,没带伞,没带丫头,却遇上了急雨,在老宅门前被淋了一头一身,又吹了风。哪怕很快就在下人的陪户下回到后院,洗澡换衣,也还是感染了风寒。
谢慕林看到她那幅涕泗横流的狼狈样,都不好说什么了,只能劝她以后别再作死。她大约也知道自己犯了蠢,一句话都驳不出来,但又不肯低头认错,还硬着脖子说没事,要珍珠再三相劝,才肯喝药。
当晚她就发了热,退烧后又一直昏昏沉沉的。外头河水情况不明,谢慕林就算把消息报到了谢家角,杜家也不可能放老爷子冒险出诊,全靠谢慕林的感冒药方支撑,谁还敢让老太太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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