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轲不懂这些,但却能听出其中的严峻,想了想,道:“那就不用这些士族的人?”
诸葛宛陵笑了笑,道:“十年寒窗苦读的寒门士子一朝入庙堂之中,可这其中又有几人是真心怀天下?只不过是为了出人头地,一扫往日之贫困罢了。这样的人,跟士族之间有勾结也只是迟早的事情。而且,若是抛开士族的人不用,我又应该用什么人?荆吴上上下下都需要人去治理,从一郡一县到一州一国,都需要大量的人,我不用士族,难道用那些大字不识一个,就连写自己名字都费劲的贫民百姓么?”
“这上面的名字,我不用看,也知道大概是哪些人。但还不是时候。”诸葛宛陵低下头,轻声说话,仿佛自言自语,“不是时候。”
秦轲呆呆地坐着,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又发现自己根本没法说出什么不同的意见。说到底,他对于治国,也只有书上那点说少不少说多也不多的东西,有句话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也对,他只不过是个外来人,怎么可能知道诸葛宛陵做事情的道理?
他心里自嘲,低着头,也就没有说话,这么看上去,倒像是一个在闹变扭的孩子。
诸葛宛陵看着他的样子,眼神之中却流露出几分温柔,宛如一个长辈对自己的子侄那般关怀:“你来荆吴,想必路上也吃了不少苦头,入了荆吴又经历这些本不该经历的事情,该是我的不对。”
他抬头,对殿门外那贴着耳朵拼命想要听清什么的阿布道:“阿布。进来吧。”
阿布正抓耳挠腮着,这殿门的隔音效果确实不错,虽然说隔墙有耳,但他的耳朵实在没有秦轲那般灵敏,就更不要说听清里面的话语了。
而诸葛宛陵抬高了声音,他终于听清了这样一句话,知道自己偷听的举动已经完全被诸葛宛陵发现,顿时,他手足无措地推了门,一下子从殿门外摔倒进来。
“哎哟。”阿布低低地呼了一声,却顾不得这一下摔的疼痛,着急忙慌地从高高门槛上爬了起来,一路小跑到诸葛宛陵的面前,红着脸拱手道,“先生喊我?”
“带秦……阿轲去学堂洗洗吧,告诉吴先生,让他安排好住宿。”
阿布眼睛一亮:“阿轲以后要跟我一起修学?”
秦轲抬起头来,愣愣地看着诸葛宛陵,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安排他跟你一起住罢了。”诸葛宛陵微笑道,“至于修学还是别的,由他自己选。”他看向秦轲,轻声道,“你先去吧,不论如何,你是我弟弟的弟子,来荆吴,总有一席之地。”
秦轲犹豫了一下,感觉到阿布在拉扯他的衣角,缓缓起身点了点头,跟着拱手道别的阿布缓缓离开大殿,在关上殿门的那一刻,他看见诸葛宛陵再度执笔,一个人在灯光下缓缓书写。
这个画面,想来会在他脑海里存在很久很久。
就在秦轲和阿布离开王宫不久,这深夜的王宫却并没有因为这两个年轻人的离去而陷入完全的死寂。
诸葛宛陵听见了殿门被再度打开的声音,他抬了抬头,高长恭正站在店门前,手上握着一壶酒,十分闲散地走了进来。
“听说你被人骂了一顿?”高长恭懒洋洋地道,身为荆吴大将军,又是诸葛宛陵当初江湖帮派时的左右手,他出入宫禁自然无碍。
诸葛宛陵手上不停,轻声问:“你怎么来了。”
高长恭笑眯眯地挥手,一屁股就坐在了那秦轲跪坐的垫子上,靠着案头,一副随心所欲的样子,“这可就太有趣了,偌大的王宫之内,你堂堂荆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竟然被人骂了一顿,这面子可是丢大发了。”
打开酒壶,他兀自喝了一口,擦了擦嘴笑道:“可惜没赶上那一出好戏,我可是担心你自尊心受挫,从此之后一蹶不振,特地赶来安慰你一下。感动吧?啧啧,不过说来也有趣,秦轲那小子,竟然做到了我一直想做却又做不到的事情,以后我可得找他讨教讨教,看看怎么能把你骂个狗血淋头才好。”
“我被骂一顿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想当初,帮会里的那些人也没少找我抱怨,不是么?”诸葛宛陵放下毛笔,两个人严重似乎都有几分追忆的神色,“说吧,虽然我知道你很胡闹,但深夜入宫应该不会只是为了这么一件事儿。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
“当然是你想知道的事情有了眉目了。”高长恭从怀里取出一份竹简,十分随意地仍在诸葛宛陵的面前,“此次毁堤淹田事件牵扯甚广,就连国主那个没脑子的舅舅也卷了进去,其中,孙家、谢家、王家,都有人员涉足。”
“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了。”诸葛宛陵点了点头,又问,“让你派兵护送公瑾去赈灾,现在怎么样了?”
“还行。公瑾亲自去,那些人也不敢轻易伸手,这些粮食总还是能发到百姓手上。”
“粮食不能这么简简单单地赈了,告诉公瑾,要让那些百姓修筑堤坝,妇孺则可以帮助壮丁煮菜做饭。如果能在两个月内把堤坝重新修筑好,那些肥沃之土总还是能有一季粮食可收。”
“知道。”高长恭喝下一口酒之后,满足地叹了口气,把肩膀和背部靠在诸葛宛陵的案牍上,“公瑾也不是傻子,不管是带病还是赈灾,他都是个很有主意的人。你的这些,他早就想到了。”
诸葛宛陵点了点头,微笑道:“这倒是没错。当初他刚入帮会的时候,他不过十三岁,却已经是帮里出了名的鬼灵精了。”
“是啊。”高长恭哈哈笑了几声,只是笑完了,他莫名地侧身,用肩膀靠着,好奇问道,“诶,我一直好奇,这些记忆,是他告诉你的,还是你直接继承的?”
诸葛宛陵没有说话,只是他的眼睛里似乎有一些异光在闪烁,明明他是一个体质孱弱又无法修行的人,但不管换做是谁,看见他此刻的眼睛,都会觉得里面似乎暗藏了一头可怕的东西,随时可能会扑出来。
高长恭打了个哈哈,也不再问这个,又喝了口酒,道:“关于他们,你打算怎么做?”
他们,自然指的是那些士族和那些官员了。
诸葛宛陵看向烛火,道:“不能过了度,现在还不能去摸那些士族的底线。但这件事情也不能真的就这么过去了。”他手指轻轻敲了敲木案头,道:“那……就杀人吧。”
这句话出口的时候,大殿内似乎都溢出几分血腥味来,银色的月光透过窗缝洒落到地面,宛如一柄柄细小尖锐的钢刀。
“杀多少人?”高长恭问。
“从郡县涉案官员开始杀,建邺城这边也不能毫无动静,国主的舅舅……也不必留了。借着这股势头,顺便把那几个本就无足轻重的小世家也给平了吧。”诸葛宛陵淡淡的话语之中,就已经定下了近上百人的生死,但他仍然没有任何动摇。
“动世家,会不会摸到那些士族的底?”
诸葛宛陵淡淡回答:“他们也不是傻子,事情闹到这种程度,总该有人承担后果。相比较那些本就游离不定的世家,他们自己的根本利益才是一切。既然如此,这些世家的生死,与他们又有何关联?”
高长恭举起酒壶,大笑起来:“听起来倒是不错,当得起我这一壶酒了。”清澈的液体划出银色的线,带着灼热涌入他的喉咙,他畅快饮酒,仿佛这烈酒就如同清水一般清淡,少顷,他扔开酒壶,一声碎裂声后,他用力敲了一下桌案:“那就……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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