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着春日微暖的风,两名值守的年轻宦官眯着眼睛看着洒落下来的阳光,一时间有点困倦,但现在绝不是能睡回笼觉的时候,于是只敢小心翼翼地注视四方确定不会被发现之后,才低头打了个呵欠。
“里面吵什么呢,我怎么都听不懂。不过听着里面那动静,像是快要打起来了。”左边的宦官好奇地问。
他今天是第一次在这座大殿之外值守,想到荆吴的大人物们就在里面说着他们一辈子都接触不到的事情,心里有些痒痒的。
右边的宦官显然就见过不少市面了,自然对里面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局势见怪不怪,甚至觉得无趣。
“好像都在骂周大人呢,据说校事府两天前抓了高老大人的护卫,罪名是意图谋反,于是各位大人们都不高兴了,说谋反的事情根本子虚乌有,周大人分明是仗着校事府的权势网罗罪名,嚣张跋扈。”
“周大人?”
左边的宦官微微惊讶,他当然见过周公瑾,毕竟周公瑾作为校事府令,进宫来向诸葛宛陵报告更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他哪里嚣张跋扈?那天夜里是我给他打灯笼引路,一路我们都说说笑笑,感觉比那些眼高于顶的老大人们好相处多了。”
右边的宦官摇摇头:“谁知道呢,或许周大人是因为在宫里所以才脾气好,出了宫指不定有多嚣张咧。”
左边的宦官神色复杂,似乎也是思索了一番,低声道:“我还是不觉得周大人会是个跋扈的人。”
“那要么就是那些大人们纯粹只是想要污蔑周大人,反正总有个由头。你听听,都联名要罢免周大人的官儿了,反正啊,这朝堂一年到头没几日安生的。”
右边的宦官年长一些,所以说话也带着点前辈味道:“你呀,还是资历太浅,等你听得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这些大人们做事可玄乎了,有时候嘴说的是吃西瓜,实际可能是想吃桃子,有时候他们站着放了个屁,说不定本来是想坐着拉屎的。”
“什么西瓜又拉屎的……听不懂。”左边的宦官愁眉苦脸地道:“倒是你这么一说我有点饿,早晨只来得及吃了一碗粥,现在肚子里早空了。”
他话音刚落,就感觉到右边的宦官手一动,好像灵活的蛇一般把手伸进他的袖子里,粗糙的触感传来,似乎是记忆里熟悉的东西,随后芝麻的颗粒感让他很快明白过来那是什么东西。
他心中一阵紧张,立即瞪大了眼睛,四下张望着生怕被旁人发现,手却不自主地握住了那块饼子。
“你哪儿来的饼子?”
“嘿嘿,不知道了吧?所以我说你还是资历太浅。”右边的宦官得意地晃了晃脑袋,“我可告诉你,平日里即便没什么事儿,咱们也得站半天,万一碰主子不高兴,一天一夜不让歇息也是常事,到时候你饿得前心贴后背,跟谁诉苦去?所以呀,记得多往身塞些小吃食,指不定什么时候派用场呢。”
左边的宦官依旧是一脸紧张:“这不好吧?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那可是要杀头的……”
“怕什么,留点心,别当着人前吃便是了,纵使旁人猜到了,一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看那些禁军侍卫,来来去去的,谁怀里不揣点东西?大家同在宫里做事,犯不着为这种小事和我们过不去。”
大概也是觉得左边的宦官胆子实在太小,右边的宦官又斜眼补了一句道:“何况咱们命还不错,遇了个好主子。丞相可是个宽仁的主儿,好几回给他撞见我偷吃,也没责备,甚至有一次还把他未用过的菜肴赏了两道给我们,我长这么大都没尝过御厨做的菜,那真是……啧啧……”
似乎是被他的话语所说服,左边的宦官终于小心翼翼地动了起来,那饼子虽然像是放了许久,可依旧还散发着芝麻的香气,他轻轻咬下一口,嘴里已经满是食物的味道,顿时整个人焕发了精神,双目发亮。
“丞相的确是个好人,听说吴国从前有个王,平日里光拿下人们出气,后来为了博宠妃一笑,开始用弓箭射杀仆役,一时死了好多人。”
他也不敢咀嚼,怕发出声音,所以只能含着唾沫湿润了之后把饼子咽到肚子里。
等咽下几口之后,他似乎想到什么,有些黯然道:“就是可惜了,这样好的一个人,下能顾及百姓,能镇得住百官,却落得个如此不济的身子骨,听说好几次病危,现下全凭神医的奇药吊着性命,唉,老天真是残忍无道……”
正当这时,大殿之内再度响起一阵喧哗声,似乎有文官开始激烈对骂起来,其中引经据典令众多,这两名没读过书的宦官自然听得云里雾里。
但两人也是听出了个大概,依然是在指责周公瑾如何如何奸诈,如何如何胡作非为,朝会议事这样重要的日子也不到场,简直藐视朝廷,罪无可恕,理当斩首云云。
两名宦官暗自咋舌,心想今天事情似乎闹大了,据说还牵扯了高家和军中。
事实那个宫武确实没有走私或私藏盔甲,而是一直替高老爷子私下与马贩子做生意,买一些北蛮的良种,再低价卖给军中配种,某个程度来说也算是为国尽一份心意了。
毕竟整个北蛮在曹孟的禁令下是不敢贩售战马给荆吴的,除了当初沧海大方送出的三千匹战马之外,其他北蛮良马都只能通过种种暗地里的手段获取。
当然,真按律法,宫武还是有罪当抓。
可诸葛宛陵即便不看在高家的面子,也得考虑这样做是否会寒了一批公忠体国之人的心。
不过两名宦官自然没有往深处想,他们现在只觉得事情发生还不过三天,周公瑾怎么就刚好今日称病不来朝,明摆着是为了避开这些大人们的辱骂,实在是机智过人。
不过两位宦官恐怕都想不到,今日的周公瑾还真不是故意称病,他是病了,而且病得还不轻。
校事府里,秦轲望着周公瑾那苍白的面色和他身紧紧裹着的棉被,一时间也有些怀疑自己面前这个人到底还能不能继续把话说完,不过看他的样子,倒真有那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味道。
“宫武不能久留,得尽快让他出牢门。这一次也是闹大发了,抓了人,结果还查出来不是私藏盔甲案,要不是我今天不了朝,恐怕已经被百官的唾沫给淹死了。”周公瑾低着头,一只手用从棉被里伸出来,颤抖着握住了案卷,似乎对这个结果有些无可奈何。
虎则是有些羞愧地站在秦轲的身旁,几乎把头埋进地里,低声道:“是属下的过错,属下料事不周,竟让大人承担了此事……恳请大人将属下之过奏,要杀要剐,由着他们去……”
周公瑾对于事情的前因后果自然清清楚楚,所以并不责怪,反倒是笑骂道:“把你推出去?我这个校事府令还没这么下作。何况我是你们的主官,连这点事都扛不住,以后还怎么服众。其实……我觉得你也没犯错,查案的事情本就没个准,宫武也确实形迹可疑,加那只香囊,难免要去求个明白的。”
只是他还是叹了口气,道:“不过,这件事情远比表面看起来要复杂,所以现在最有难处的应该还是丞相那边。”
秦轲也是皱眉道:“是,这一次行动导致那个叫卡尔泰的蛮人手下死了五个,伤了十三个,恐怕卡尔泰愤怒之下,这北蛮马匹的生意都做不成了。我还听说,卡尔泰出身草原第三部落帕苏部,跟汗王还有些沾亲带故。此番若是放他回去,难保不会影响到那帕苏部汗王对荆吴的立场,假如他们的汗王因此下令不准牧民私下贩卖马匹至荆吴,日后荆吴再想从这些马贩子手里买到良马就难了。”
真是如此发展下去,朝臣们更有理由弹劾周公瑾,甚至会以此为点,直接攻击整个校事府。
而以孙既安为首的一派士族,一向视校事府为眼中钉肉中刺,倘若能找到由头连根拔掉,一定会不遗余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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