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曜知道这颗石块只不过是第一轮的试射,接下来,恐怕还会有更多的石块坠落而来,攻城已经开始,这两个孩子在这样浩荡的战事之中,就好像两只柔弱的蚂蚁,随时都会在不经意间碾压而死。
而在两个孩子依旧还瞪着眼睛吓得说不出话的时候,一名女子也终于在两名军士的陪伴下跑到了这里,一见到两个孩子和一旁的大洞就尖叫了一声,带着哭腔跑了来。
“说了不让你们乱跑,不让你们乱跑,你们还偷偷钻进这里来,真出了事情我可怎么活呀……”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女子的眼眶中满溢而出,她几乎是用尽了全力抱住了两个孩子,就好像抱住了自己的命根子一般,直到两名军士不断地安慰才回过神来。
“我们就是来看看。”被抱在怀里的弟弟倒是有几分避险的意识,说了一声:“哥哥说这里有好多穿盔甲的……”
“将军,这俩娃娃不知道从哪儿越过了我们溜了进来……”军士汗颜道,“属下有错,请将军责罚。”
黄曜淡然地摆了摆手,也没有责罚的意思,但这时候女子突然跪在了他面前,倒是又吓了他一跳。
“将……将军,多亏你舍命相救,不然这俩孩子就……小女子不知道该如何感谢才好……”
黄曜在边关虽然也收过百姓的谢礼,但在建邺也算是头一遭,一时也有些局促,而在他眼神微微一凝,才发现面前的女子体态玲珑,面容姣好,居然还是个美娇娘,下意识发出一声老油条式的赞叹。
不过很快他又把那股子边关的习性给掩盖了起来,扶着这姑娘站起来道:“保护百姓,本就是我们的分内之事,不必如此,倒是你得赶紧带着这俩孩子走,一会儿这里更加危险,决不可靠近。”
那女子当然知道正在打仗,也是不敢多做停留,只是千恩万谢,甚至还说了家里的住址说让黄曜来家里坐坐,随后就牵着一大一小的孩子向着城内快步离去。
黄曜站在原地,望着那女子丰腴的体态,啧啧有声道:“看着挺秀气,身材倒是圆润,难怪能生俩儿子。”
“将军,那姑娘是俩娃娃的小姨,还没出嫁呢。”一旁的军士听着自家长官的话,脸露出笑容。
黄曜骤然瞪大了眼睛,夸张地喊了起来:“什么?还没出嫁?”
说着,他猛然伸手拽住军士的领口,道,“你不早说!这么水灵的小姑娘就这么被我放跑了,她……她叫什么来着?她说过没有?”
军士被提着领口有些不舒服,但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她是没跟你说,倒是跟咱们说过,好像叫什么瑶儿来着。”
“瑶儿……”黄曜松开手,砸吧砸吧嘴,似乎在品味着这个名字的韵味,随后骤然下了决心道,“娘的,这么水灵的姑娘,可不能就这么放过了,等打完仗我就门提亲去。”
这回轮到军士瞪眼了,他没想到黄曜居然如此生猛,居然才见了一面就想门提亲,这得是喜欢到什么份?
“一见钟情懂不懂。”黄曜抠着鼻孔,一副“一看你就没见过世面”的表情,翻了翻白眼,“小爷就喜欢这样的小家碧玉,啧啧,不但善解人意,屁股也圆,生俩大胖小子一定没问题,到时候小爷成婚,喜酒有你们一份。”
军士默然无语,只是看着黄曜,心想你个黄老将军的侄子还用得着自己找姑娘?不过说来也是,家里安排的,总是不如自己找的有意思。
不过三人的打闹没持续多久,很快敌军的第二波投石就已经到来,这一次的势头显然比一次更加猛烈,巨大的石块在投石机的抛射下裹挟着疾风直接撞击在建邺高高的城墙,那股震动就连城头的弓箭手会感觉到脚心微麻。
不过好在建邺城的城墙夯得十分紧实,外层砖石的缝隙的填充物还混合着糯米,就算是数百斤的石块砸中,也只不过是表面开裂出一些碎块,距离倒塌还隔了十万八千里。
但民居不同,即便是建邺城的民居建造得比其他小城好得多,但面对投石机这样的杀器,依旧如同一片片被冰雹击打的荷叶一般,破碎的声音不断响起,瓦片纷飞,墙体破碎,一些窗户更是直接被打得稀烂。
“你娘的……这也太浪费了。”黄曜看着那些不错的民居,心想在边军的弟兄们做梦都想来建邺有这么一间房,结果现在一战不知道还得被毁掉多少,有些没道理的肉疼。
但随后他又立刻一巴掌抽醒了自己,随后抱着头像是姿势十分难看地跟两名手下鼠窜向城墙根。
不得不说,这个出身黄家,本可以做个二世祖享福一生的勋贵子弟,在这些年边关的风沙吹拂下,早已经褪去了一身书卷气和贵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军人特有的厚重与朴实,混合着一些痞气,让那些军中大老粗们觉得十分亲近。
“看!看什么看,看我能把人打跑还是怎么的?”黄曜瞪了下属们一眼,抬高声音喝道,“听我号令!放!”
“敌近,三百步!放!”阿布红着眼睛,一只手猛然挥动下去,犹如飞蝗一般的箭矢轰然升空,纷纷落向那些举着盾牌的郡兵。
从城头落下的箭力量要比平地更加巨大,加这些郡兵平日里训练不足,有一些甚至在承受了一轮箭雨之后被震得握不住盾牌,随后被第二轮箭雨夺去了性命。
“本该都是荆吴的军人,都是荆吴的臣民……”阿布不断地挥动手臂,让弓箭手释放出一轮又一轮的箭雨,然而每一次挥动,他的心情就越发沉重。
本该融洽共处的两方,却必须得在这一方战场拼得你死我活,这样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实在让人开心不起来。
朱然依旧站在城头垛口的旁边,望着城下那逐渐被搭建起来的桥,不发一言地把目光抬高了一些,望向远方。
那里,是高长恭真正的精锐,近三万的青州鬼骑从始至终都不曾现身,似乎还在观望什么。
兵法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
然而这些郡兵的人数最多也就是跟城内的守军相当,又缺乏操练,只要是个统帅就知道他们决然不可能攻破城墙。
但高长恭依旧还是这般做了,他到底在想什么?难道他还有什么手段藏着,没有用出来?
尽管他身为高长恭多年的臂膀,对高长恭的喜好与作风十分了解,可如今的高长恭,已经越发让人难以预料,谁也不知道他接下来会给人什么惊喜。
一个时辰的攻城,那些由百姓和地方郡兵组成的军队被打退了三次,还没几人爬城头,于是最终潦草地洒落一千余尸体就鸣金退去。
这大概是朱然打过的,最轻松的一仗,若说是守城,再没有这样不像样的攻城之军,换成往日里,他恐怕早已经率众出击,直捣敌军大营,但如今他也只能是眼睁睁望着敌军有序撤退。
他一直站在城头,等待着,等到暮色四合,突然叹了口气,道:“如此一来,恐怕我这‘畏战’和‘杀戮百姓’的名头,恐怕从此之后再也摘不掉了。”
虽然他和阿布说的大义凛然,但既然作为一个刀口舔血的军人,谁也不愿意背负不白之冤,让部下,让百姓们耻笑。
想到这里,他神情有些黯然,随后孑然一身地走下城头,在阿布的注视之中,消失在军帐大营里。
接下来,敌军又攻打了四天,虽然打得一次比一次凶狠,但在建邺坚固的城防与齐备的守城器械之下,始终无法登城头,城下抛下了尸首五千有余,堆积起来,就是无数座小山。
而建邺守军自然也有死伤,但相比较敌军,城头的士兵真正失去战斗力的不过千余人,放在往日足以算得是大胜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敌军的表现实在难看,这些日子以来城中的百姓中逐渐开始传朱然这个禁军统领的胆怯畏战的事情,甚至当他们提到那些被几轮箭雨逼走的百姓,还多了几分愤慨。
“我看啊,这朱然将军就是在大将军手底下呆久了,也就跟耗子见了猫似得,畏畏缩缩。”一间小酒肆里,一名有些喝多了的读书人猛然拍在桌,满脸通红骂骂咧咧地道,“可那些都是我荆吴的百姓,圣人言,见义不为,无勇也。他不为也就罢了,还放了几轮箭把人给赶跑了,这哪里是名将所为?”
听得这话,坐在旁边的几人也齐声应和,酒肆里的一轮顿时火热起来。
“客官,你们这些话,不好在这里说的,就算要说也请声音小些……”酒肆老板也有些为难。
其实这样的议论这几天也有一些,但像是今天这样的闹腾还是第一次,虽然大多数人都认为朱然乱箭射向百姓的作为十分可恶,但这样闹,天知道会不会有官府的门。
“怕什么?”年轻书生不以为然,一身酒气熏熏笑嘻嘻地指着老板道,“这朗朗乾坤,难道我们说几句公道话也不行了?”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自己的面前多了一道带着金属色泽,生硬、冰冷的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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