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林爸爸气呼呼的,林景笙回易城来,机会很多。光是他们就托人找了几个体面的工作,林景笙都不愿意做,他还是想从事老本行。以他的资质,做心理咨询师待遇也很高了,几个大的工作室都想聘请他,纷纷递来橄榄枝。
但是,林景笙不紧不慢的,一家也没有定下来。
林家人倒是不愁他能找个好工作,只是,他为一个女人这样拖着,不免让他们觉得烦闷。
林爸爸想到这里,又烦燥的补了一句:“为一个不相干的朋友,班也无心上,三十几岁的人了,天天晃来晃去,像什么样子。”
林景笙被拒绝,心情本来就十分压抑,他从不怀疑自己对傅清浅的感情,是她不想承认罢了。
听到家里人这样说,他也一脸烦燥:“之前工作了一段时间,不是不合适?而且,谁说傅清浅是不相干的朋友?”
林爸爸没想到他一张嘴比他的火气还要大,有些顶风而上的感觉。
他一下子火冒三丈:“你这是什么态度?跟谁大呼小叫呢?你看看你今天做的都叫什么事,你蒋阿姨一片好心给你介绍个对象,就是觉得对方条件好,跟你很相配。结果你看看你,今天做的这叫什么事,一点儿教养都没有。从小到大,我们就是这么教育你的吗?”
林妈妈插嘴进来,也是为了缓和突然紧张的氛围。她按了按林爸爸的胳膊,又声音温和的对林景笙说:“是啊,今天你的确是不太礼貌。人家姑娘好面子,你怎么能那么草草将人打发了呢。人家条件好,不是找不上对象。本来也不同意相亲的,是你蒋阿姨偏疼你,觉得那么好的一个姑娘,好说歹说才让对方同意跟你见一面。结果你表现得那么冷淡,让你蒋阿姨的面子往哪里放?”
林景笙不为所动:“蒋阿姨那边我会亲自登门致歉,至于那个女人,我没有看上……”
“砰!”
林爸爸刚端起茶杯,听闻他这话,骤然摔落地板上。
“你没看上谁?那样的女人你看不上,偏偏看上一个神精病,我看你脑子也都有问题了。”
林妈妈吸了口气,觉得林爸爸这话不妥。
果然,林景笙已经震怒了,他转过身来,表情愤怒的提高声音:“你说谁是神精病?傅清浅吗?告诉你们,不管怎么样,我还真就非她不可了。”
林爸爸指着他:“我告诉你死了那条心,林家不可能接受一个神经病,她马上就要离开易城了,你立刻给我乖乖的找个工作,结婚生子,不要做那些不切实际的幻象。”
林景笙惊讶的眯了眯眼:“你怎么知道她要离开易城了?”
林爸爸说:“就算她自己不想离开,我们也会让她离开,易城没有她的一席之地……”
“老林!”林妈妈郁闷的打断他的话,她了解林景笙的脾气,不要说是他喜欢的人,就算他的一个普通朋友,他也不会接受家里人这样的做法。本来以为无声无息的跟傅清浅聊过,劝她自己离开就得了。开始他可能伤心难过,但是,如果是傅清浅自己的选择,他很快就能从伤痛中走出来,慢慢接受现实。现在林爸爸这样一说,要他知道是外力驱使傅清浅离开,无疑就要演变成他的一个心结了
“景笙,别听你爸爸乱说,他有那么大的能力嘛,易城里的人说去说留,要由他说了算……”
林景笙说:“够了。”他知道林家有这样的能力,何况对傅清浅那样一个神经敏感脆弱的人……他的眼睛红了,恶狠狠的说:“你们太残忍了,竟然逼迫一个无路可走的病人。如果她有什么三长两短,这个家我也不会再回来了。”
他转身向外走。
“景笙……”林妈妈追了两步。
林爸爸怒吼:“让他走,有本事永远别再进这个家门。”
林妈妈转过身来斥责他:“你好了,要不是你说露嘴,他的情绪能这么激动吗?现在事情难办了,我看你怎么办,再把他逼走吧,我也不管了。”
林景笙驾车出来。
易城的光景极速的向后甩开,这些傅清浅看来陌生的的风景,在林景笙现在看来,也变得陌生不已。
哪里还有他小时候的影子,城市的变化日新月异,在他离开易城的这些年,早就改变了旧时模样。
有的,只是那些似曾相识的感伤,像傅清浅说的,灌在人的血脉之中,每每回味,怅然若失。
上床前傅清浅吃了一片安眠药,她把室内的灯全部关上,只开了一盏床头灯。
刚躺到床上不久,铃声大作。
傅清浅摸过手机接起来。
“姐,这么晚打电话有事吗?”
傅清清的声音传出来:“清浅,给我打十五万块钱过来。”
她不说借,也不说这十五万块钱的用途,张口就理所应当的向她要。
傅清浅问她:“你要十五万块钱做什么?”
“你姐夫把工作辞了,给人家打工太受气了,前几天他不过就是一时马虎,送错了货,结果就被老板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你姐夫一生气,就当场回骂了老板几句,把工作也辞了。”
傅清清说起来的时候得意洋洋的,仿佛她的老公做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傅清浅冷声问她:“他这么做你也支持?工作上粗心大意,出现错误,人家又不是骂不得。再说,他那个人本来就浮躁易怒,你这么纵容他,他的心性什么时候才能收敛?”
傅清清愚昧的说:“夫妻两个人床头打架床尾和,就算他动手打我,那也是关起门的事。外面总不能叫别人欺负他,男人都是好面子的。你姐夫自己当了老板,省着受别人的气了,到时候我是老板娘,说出去不是也风光。你明天上午就把钱给我打过来吧,我和你姐夫已经看好了店面,答应人家明天去交订金。”
“我还没说要把钱借给你们,你们就跟人家定好了,明天上午万一交不上怎么办?”
“怎么会交不上,你不会连这区区的十五万都不给吧?你自己留着那么多钱做什么?再说,你是傅家人,还没有结婚,你的钱本来就有我们的一份儿。我跟你要十五万又不算多,就算我要一百五十万,你也应该给我。”
傅清浅冰冷的说:“既然是区区的十五万,在你口中那么不值一提,你还来跟我要什么。而且,我也不认为我的钱有你们的一部分。”
傅清清不可思议:“你这话什么意思?你的外甥们将来读书结婚,你都不打算出钱了是不是?”
“先不说将来,眼下你这十五万,我也没打算出。”
傅清清彻底恼火了:“傅清浅,你怎么这么没人性?你自己抱着那些钱做什么,等死吗?你被男人抛弃,除了那些钱还有什么,不就我们这些家人了,你这么无情无义,是想众叛亲离吗?你真是太没良心了,自己有了钱,却完全不管家里人的死活,跟着一个男人跑到另外一个城市逍遥快活。早晚被人骗,别怪我没提醒你。还有,你对家里人这么冷漠,是要遭报应的,难道你真要抱着那些花不完的钱进棺材吗……”
傅清清已经完全被市井磨砺得不成样子,粗鄙,蛮横,不分青红皂白,一点儿女人该有的温柔贤惠都没有了。
她吐槽起人来,连珠泡一样刻薄,即便隔着听筒,也能感受到嘴脸中的尖酸。那种让人牙龈发痒的痛恨,又觉得梁温将她按在地上暴打一顿是活该,有让人拍手叫好的爽快。
傅清浅被她气得浑身发抖,她的嘴唇都有些不听使唤了,神经抖动,致使她皮表发麻,心脏也突突直跳。
她一字一句,同样恶狠狠的说:“傅清清,看看你现在令人厌恶的样子,梁温打死你活该。还有……就算是死,我也不会留一分钱给你们,我已经做好了迎接报应的准备。”
她用力的挂断了电话。
身体瘫在床上,真被气昏头了。
傅清浅知道,宋阳城也回不去了。到了现在,她哪里都去不了了。没有哪个城市可以容纳她,仿佛这诺大的人世间,已经再没有她的半点儿容身之所。
要到哪里去呢?
傅清浅仍旧一点儿困意也没有,她穿着睡裙,梦游一样走到阳台上。
晚风很大,阳台的拉门一打开,晚风肆意撕扯她的睡裙,轻薄的衣料瞬间产生一股强力的劲道,向栏杆处撕拽着她。
拉着她一步一步的向前。
仿佛前面就有归处,走到尽头,她就能乘风归去一样。
想到这里,傅清浅沉重的思绪瞬间轻快起来。
她终于不是无路可走,艰难困苦的人世间或许寸步难行,但是,她找到了一条通往天堂的道路。
只要她顺着这条路一直走一走,就能摆脱这所有的痛苦,彻底超脱了。
死亡的诱惑被放到最大,超过了其他所有诱惑。。
那样恐怖的事情,却温柔的盛放了她的灵魂。
傅清浅已经看到它伸出手来,温柔的招唤她。
她慢慢的走到栏杆前,双手按在栏杆上,夜风大得惊人,衣服要被撕碎了,还有她一头海藻似的长发,也都飞了起来,它们比她还要迫不及待。
傅清浅知道,它们都是厌恶这个世界太久啦,纷纷急切的想要逃离。
她低头往下看,楼下有喧闹声,两辆车开着车灯停在下面,几个年轻人吵吵嚷嚷,已经有好一会儿了。
即便要死,也不能没有公德心的吧。
傅清浅转身回室内。
搬来这里的时候,厨房和卫生间的全部设施都是更换过的,傅清浅对这些东西比较讲究。还有,就像傅清清说的,她怀抱着那些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干什么呢,允许自己不时挥霍,也会有种混世的快感。
光滑洁白的大浴缸尤其让她喜欢,疲惫的时候泡个热水澡,灵魂都仿佛得到了短暂的安歇。
真累啊,人来到这个冷漠复杂的世界,到底为了什么呢?
傅清浅寻寻觅觅近三十年,一直找不到答案。
现在的她累了,也彻底茫然了,再不想像往昔一样,拼命的向生活寻求一个说法。
命运的浪潮里,随波逐流,何去何从,往往不是人力所能控制。
一直以来,她足够努力,也足够辛苦。现在好了,终于可以解脱了。
傅清浅盯着手腕上那条滋滋涌动的红线,刹那间有了灵魂飞升的快感。
她仰面躺到浴缸里,这个泛着珍珠光泽的白色浴缸,就像未撕破的茧,将一个卑微弱小的生灵,永远的包裹其中。
如果蛹知道自己破茧成蝶后,除了有一双翅膀,还要历经无数的风雨,它还会像当初那样费尽千辛万苦,义无反顾吗?
由生到死,被这样温柔的裹缠着,难道不好吗?
傅清浅长睫微微颤动,像被露水打湿的羽翼。
她眼前的世界越来越虚幻,天花板上洒下的灯光,晕黄的,仿佛一场金光急雨。
她想起某一天夜里,做过的一个梦。
梦里冰天雪地,她被冻得浑身发抖,牙齿都是酸涩的,觉得自己可能就要死了。
这时有一只大手伸过来,轻轻的握住了她的手。那只手温暖干燥,她泪眼婆娑的抬起眼皮看向来人,迷迷糊糊的一个轮廓,她虚弱的唤出一个人的名字。
林景笙有傅清浅家里的钥匙,也是担心她有突发状况。即便是抑郁症患者,求生欲也是很强的,他们有时只是控制不住头脑中迸发出的要死的念头,却仍希望有人能在关键时刻拉他们一把。
世界这么糟糕,多少人看来糟糕透顶。但如果能够活着,谁又真的想死呢?
所以,傅清浅也愿意把钥匙交给他。
只是,先前她的状况还没有这么糟,吃药加定期的心理疗愈可以基本控制情绪。
没想到意外突如其来。
林景笙随救护车一起赶往医院的时候,后悔又惊心,如果不是得知真相,和家人大吵一架,根本不会这个时间去傅清浅家。就不会因为敲不开门感觉有意外发生,自己开门闯进去。
他不敢想,稍晚一步,傅清浅会怎么样。
他的心里翻江倒海,十恶不赦的罪恶感都涌上来了。
救护车一路急驰,闪着灯光,叫声尖锐,午夜的车辆一路退让,纷纷为生命让出一条通道。
傅清浅已经陷入昏迷。
林景笙拉着她的手,眼眶湿透了,他狼狈隐忍,还是喉咙微微哽动。
今天的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是他将傅清浅推向了死亡的深渊。
林景笙握着傅清浅另一只完好的手,整张脸沉在她的手背上,液体将她的手打湿了。
医护人员看出他巨大的悲切,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不要太难过了,你女朋友没有生命危险了,她只是失血过多,昏迷了,休息一阵就能醒过来。”
林景笙却难过得气息阻塞,直不起身来。
他进去的时候,傅清浅就已经昏迷了,腥红的血液流得浴缸内外都是,滴到浅色的地面砖上,触目惊心。他瞬间像停止了心跳,慌慌张张跪到地上,执起她的手腕,拔打急救电话的时候,他的声音颤抖,甚至带了哭腔,等待救援的时间心急如焚,一生中最痛苦难耐的时候,怕就是见她割腕自杀的那一幕了。
面对生死,林景笙忽然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只要她过得好,能够长命百岁,哪怕一生跟他再没有交集,也都没有什么了。
只要她能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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