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源头
兰清若醒来时,天已渐黑。
梅香给她拿了一套西式裤装,“老爷说,他知道小姐喜欢洋装。”她笑嘻嘻地连头发也替她用头绳扎了起来,干练得像个假小子。
推门出去,梅效白也一身洋装,手一伸握住她的手,“走。”带着她顺着朦胧的山道往下走,兰清若回过头,宝相寺各殿的烛火已经亮起,眨眼间就连成一片,影影绰绰得,却又那样耀眼夺目。
路边停着一辆马车,梅效白把她送上去,自己也跟着上来,人未坐稳,马车已经急速地往前驶去。
“我们去君陵!”梅效白拿过薄毯搭在她的腿上,“离这里百十里路,如果顺利我们明日中午就会赶回来,再从宝相寺回去,不会有人发现。”
“见谁?!”兰清若一夜之间下巴都尖了出来,大大的眼睛像蒙了一层水雾,让人不敢直视。
“你表哥江怀远在君陵,兰香和双安一直追到那里才把他控制住!”
“控制住?!”兰清若倒没有惊诧,到了现在,似乎再没什么能够让她感到讶异。
“他似乎一直在回避兰香,不愿见。”梅效白在她身后又放了只靠垫,“如果武仁合所言不虚,那个东西必定是被江怀远拿走了,那绺缘着金边的黑裙质地定然不错,他这才把目光一直锁定在你身上,却没什么把握。你说的没错,你并没看到什么,也没什么能引来杀身之祸,除了这件事情。”
“我不明白?!”兰清若皱起眉头。
梅效白苦笑,“这世上事就是如此,没有其它事,就只能是此事了。我推测你被怀疑的事那人也知道,他和武仁合不同的是,武仁合想找到那东西,而他不想,干脆就下决心想除了你让事情就此沉入大海;你没如愿死成,他也顺水推舟,把你推到风口浪尖上,让所有的人都以为那东西就在你这里,而你为了保命只能拼命保住那东西。从武仁合这样迫不及待地来与你做交换来看,大部分人和他的想法都一样。但你那句围魏救赵又把武仁合的目光推了回去,因为你说的事实上是实话,这世上实话总比假话更让人相信。武仁合必定开始怀疑那日参会的人员。”
“所以,那东西很重要!”兰清若怅然若失。那日江怀远来找她说庆丰城有活动,正好带她去开眼,她喜欢参加他们的活动,群情激昂,让人热血沸腾,于是收拾了两件衣服跟着就去了。城门战火一起,他拉着她一路东躲西藏地进了汪东才的达济苑,他说这里有守军,定然安全,到时候悄悄走了就行。现在想来,他是带着目的去的,可是她不敢想他带着她去的目的。她闭上眼睛。
“江怀远也很重要!双安的信里说得不清楚,我猜他的日子也不好过。”梅效白说。
兰清若没说话,她已经不想去感谢梅效白,这些话都是虚话,没有他,她寸步难行,只能等着铡刀落下。
“怎么?!”梅效白问。
兰清若的脸上始终透着青色,即便熟睡了三个时辰,她脸色的颜色也没缓过来。
他搂过她,“难受了?!”
兰清若闭上眼睛。
“家人是需要相互体谅的,并不仅仅是索取。”他说。
兰清若倏地睁开眼,心里闪过一丝异样。尽管她心里一直想着不回兰家给他们添累赘,可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还是觉得兰家有责任替自己来平这件事。事到如今,谁又有能力来平息此事。
“是,老爷说的对。”她失望绝望,不过是在怨恨他们的绝情。
“没事,”他摸摸她柔软的头发,“你想想李微水,连她都能在绝境中为自己求得一条生路,何况是你。”
“更何况我还有老爷。”兰清若的声音轻松了些,旋即想到兰清熙说的梅效白把她捆在身边必定也有自己的目的,她翕张了下嘴,又闭上,眼圈发红,如果她有什么能让他利用到的,她只能感到庆幸,再无其它。
也不知什么时候,她竟然睡着了,迷迷糊糊之间她仿佛回到了兰家后花园,那里有一架大哥为他扎的秋千,她仿佛听到那响彻天际的笑声。车轮颠簸了一下,她突然醒来,这才发现自己躺在梅效白的怀里,他用薄毯把她紧紧地裹住,几乎像抱孩子一样横抱着她。
兰清若一挣扎,梅效白就醒了。
“怎样,是不是很不舒服!”他问。
“不是,”兰清若忙坐起来,身上的温热突然被带走,她哆嗦了一下。“到哪了?”
梅效白撩开窗帘,“快到了!”
窗外还有几点星光,夜幕下却是浓云密布,“要下雨了么?!”
“要是下雨,我们倒不用赶这么急!”梅效白说。
“老爷是在担心警察局的盘问?!”兰清若说。
“这是再好不过的借口,各方人士一定会想尽办法窥探你的内幕,你可做好准备了!”梅效白笑眯眯地问,仿佛问的不过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做好了,”兰清若只觉心头轰然一声巨响,适才的不安颓废全都消失,她扬头看着棚顶,“当然是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实实虚虚,让他们摸不着头脑时,我还能探听点什么内幕!”
梅效白哈地一声笑起来,眼里却掩饰不住黯然,他不知此时爽朗的兰清若是真的那个还是又戴上了伪装。
马蹄声变得清脆,这是驶上了石板路面,兰清若撩开帘子,他们正走在一条僻静狭窄的背街小巷里,两边房屋结实高耸,房檐伸出一尺许,巷子里幽深昏暗。
马车放缓速度,不一会儿往右一拐驶进一处院子。梅效白扶着兰清若下了车,向车夫示意了一下,就拉着她悄悄从侧门出去,顺着屋檐一直往前走。
“老爷!”从阴影里钻出一个人。
梅效白握住她的手紧了紧,小声说,“是双安。”
双安招手把他们又往里带了几个巷口,“就是前面那个文来旅馆,二楼左拐第二间,我们的房间在二楼左拐第一间。守店的已经睡了,我给他灌了两口酒,一时半刻醒不过来。”
梅效白示意他在前面带路。
旅馆门半开,前厅很小,柜台上趴着个呼呼大睡的男子。
双安脚下没停,悄声带着他们上了二楼,拿出匕首挑开第二间房的门栓。
“我们在外面。”梅效白附耳过来,往她手里塞了盒洋火。
兰清若轻轻推开门,迈进去,又悄悄关上。
房间很小,窗口略深,月光只射到窗口处,遥远得像天边的月亮。鼾声此起彼伏,床上的人睡得很沉。
心急如焚地一路赶来,走进这间房门,兰清若却有些不知所措,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在表哥面前已经没有曾经的肆无忌惮刁蛮无礼。
她往前走了一步,正犹豫着想叫醒他。只见床上的人猛地往上一蹿,一把寒光四射的匕首直抵她的脖子。
“谁?!”江怀远低声喝道。
匕首折射着窗前那若有若无的月光,刺痛了兰清若的眼睛,她乱糟糟的心倏地沉了下来,“是我,表哥,清若。”
“清若?!”江怀远不敢相信,“怎么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她推开他的手,找到桌边的油灯,点亮。
“找你可真难,我以为得找上几个月,到时候我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命等到那一天。”兰清若冷冷地站在一边。
“清若,什么意思?”江怀远上来抓住她的手,“你不是和梅老爷在一起很安全么?!”
“什么很安全?!”兰清若甩开他,“刘湘君,你知道吧?林秋白?万春秋?这些人你都知道吧,他们要杀我!我侥幸没死,其它人又追上来杀!今天你表妹还能站在你面前,只能说我命不该绝,否则早死几百回了!”
“什么意思?!”江怀远退了两步,“什么意思?”
“好了,表哥,我们别在这耽误功夫了。”兰清若坐在桌前的椅子上,“你也坐好,我们好好想想这件事该如何处理。”
“我?!”江怀远转了两圈。
兰清若只觉得胸口发闷,“刘湘君说因为我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所以我该死,可是,表哥,我看到了什么表哥不是最清楚么?!你能不能找上面的人解释一下,我能有什么威胁,我,我能坏什么事、、、、、”她急切地抓住江怀远的袖子。
“清若,你怎么、、、、、就能确认想杀你的人是我们的人呢?!”江怀远反握住她的手,片刻,倏地松开。
“我、、、、、那一路都是你带着我去的,我何时离开过你的视线?!我又没和别人深交过,对,刘湘君是你认识的吧?林秋白是你们的人吧,你还说不是你们的人?!你还说与你无关?!你是不是在躲着我,你是不是想看着我死才甘心!”兰清若冲上去抓住江怀远的衣襟,流着泪说,“表哥,这事你不出面,清若会死的,会死的,你知道么?!”
“你别急你别急!”江怀远扯着头发在屋子里转着圈。
“你不知道我现在真像坐在火山尖上,不知下一刻爆炸是什么时间,我没做别的事,除了和你一起,你说、、、、、”她呜呜地哭起来。
门悄然被推开,梅效白走了进来。
江怀远倒没有显出诧异来。
梅效白把兰清若扶到椅子上坐下,安抚地摩挲着她的后背,对江怀远说,“你也坐下吧,我们商量一下,你把清若交到我手上,我总要保证她平平安安的。”
“谢谢梅先生!”江怀远坐在床边,垂下头。
“你是不是有所怀疑?!”梅效白盯着江怀远问,面前的江怀远和首次在船上见到的江远怀已经迥然不同,那时候即使面前危险,他的眼睛也熠熠生辉,现在,则是冷静清冽。不过才十几天而已。
“我,我把所有的事想了几遍,也没发现有什么异样的地方。”江怀远抬起头,格外认真地说,“我和清若一同长大,我遇到稀奇刺激的事总喜欢带着她,她也愿意跟着我看热闹,来庆丰,到汪东才的达济苑就是这个意思。”
“那你认为清若面临的到底是什么呢?”梅效白心里暗自叹息。
“我,我真,真想不出!”江怀远迟疑地说。
兰清若哭过之后,脸上一片麻木。
“那我就不绕圈子了,”梅效白用拇指抹去兰清若眼角的泪迹,捏住她的下颚揉了揉,她眼珠转了一下。“武仁合说你偷了一份他们的东西,这是真的吧?!”
江怀远刚想反驳,张开嘴,却又闭上,没说话。
“好,我们再说第二件,你还记得出事那天兰清若穿的是什么裙子么?”梅效白问。
“我、、、、、”江怀远猛地抬起头,迅速觑了梅效白一眼,又漂了过去,“我怎么会记得?”
“清若,你记得么?!”
兰清若突然直起腰,“我当然记得,那天兰草给我收拾衣箱时、、、、、、我原本要把那条黑色缘金边的细纱裙子带上,她说那裙子脱了线,她还没缝好、、、、、所以我那天根本没穿什么黑色缘金边的裙子,达济苑的树纵中怎么会有那条裙子的碎片?!”她眼里冒出难以置信的目光,“表哥,你别说你不知道!那条裙子是二哥回国时替我买的,国内可能没几条。”
江怀远挣扎着撇开眼睛,“碰巧吧。达济苑又不是不进别的女人!”
梅效白背手站在窗边,微微低头,俯视着弓腰枯坐一边的江怀边,“清若在船上把湿衣裙脱了扔进河里,正好搅进船桨里,我记得她的裙子是一条素面墨绿色细布裙。所以那天武仁合说到那条缘金边的黑裙子碎片我就想到或许这是有人刻意而为之,就是让武仁合认定那天去偷东西的人是个女子,且是个家世不凡的女子,所以他对清若紧追不放,没想到的是清若竟然取得了武仁合的信任,那人干脆想着把清若悄悄灭了口,让人相信那丢失的东西从此和清若一起归于沉寂,让人意外的是清若再次脱离险境,这时候再杀清若已错失了好时机,于是他干脆顺势让清若真的把那顶帽子顶起来,现在人人都知道她手里有着重要东西,虽然各方势力相对平衡,她暂时没有风险,但正如她所说,她就如同坐在火山口上,危险随时都可能降临。这,你还说与你无关?!”
兰清若也站起来,走到梅效白身边,默默地看着江怀远。
“还记得船上你把清若托付给我时的情形么,清若说要与我冒名未婚夫妻,你似松了口气,还去梅家大闹一场,把这出戏夯得实实在在,其实根本没这个必要,你只需把实情给兰老夫人说了,她为了清若的安全如何不会配合,可你却真真切切地把假戏做成了真,为什么,因为你意识到清若将要面临危险,你内疚,你痛苦,一厢情愿地想给她另一层的安全保障做为偿还。”
“是真的么?!”兰清若虽然平静,声音却不由自主地带着哭腔,“你知道?!”
江怀远沉默着,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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