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事端
哐地一声踢开门,一股劲风从脚面吹过。
屋里灯光摇曳,影影绰绰,一名穿着月白色刻丝袄的娇柔女子背对着门蜷曲在美人榻上缩成一团,肩膀不停地耸动,像风中的摆柳。
屋里寂静无声,却有一股无形的压力充斥在各个角落,让门外的人不敢轻易踏入。
“来人,去公安署回话。”一位身穿制服的男人顿了片刻,大声喊。
美人榻上的女子只扭动了几下,既没出声也没转过身。
“怎么回来?”那人加重了语气,“你们打伤了人,被人告了,也别怕,解释清楚自然就放了。”
还是无人应答。
那人回头看看,被身后的警佐王佐青狠狠地甩了几个眼神,只好小心翼翼地走进屋里,远远地绕着女子走到她面前。
“啊?!”他惊呼一声,其它人嗖地一下奔过去。
只见女子发丝蓬乱,满脸泪水,嘴里被塞满布团,手脚被捆得结结实实。
那人忙拽出女子嘴里的布团。布团一出,女子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小姐,你不能死呀,你们救救她,救救我们小姐!快快快,求求你们把我解开,我要去救她。”
“出什么事了?!”王佐青走上前,面前的女子虽然面容娇好,穿着也是上乘,可却实实在在地仅是个丫头。
女子仿佛没听见,只是一味地求。
“松开。”他下命令。
手脚的绳索刚被取下,女子就踉踉跄跄地冲出屋,下了楼,直往门外跑,他们一边呼喝一边追。
大门外灯火通明,十几支火把把门前照得雪亮,还不断地有人往这边涌。
“怎么一回事?”他们惊呼,有人掏出枪,有人拿出棍棒。
“喏,”有人向上指点了一下,“有人跳楼。”
他们这才发现饭店三层楼顶上灯火比下面一点不差,甚至还要明亮,火把映红了半边天。楼顶东北角有一处突起的鸽子楼,鸽子楼顶正站着一位女子,斗篷被风扬起,猎猎作响,惊飞的鸽子呼呼地围着她转来转去,有一只甚至落在她的肩头。
“她是谁?”王佐青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人家好好的姑娘,听说住在这里找万神医治病,就被有权有势的人惦记上了,把住人家的房门不让人进出,她还有什么名声,不如死了干净,我看这女子也是有气性人。”旁边的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补充。
“小姐,你不能呀,”冲出来的女子噗咚一声冲着大家跪在地上,一边喊一边磕头,“你们救救我们小姐,救救她,她身体不好,经不住的。”
楼上的人也在声嘶力竭地规劝,女子像没有听见一样静静地矗立着一动不动。
“快去找肖九,”王佐青咬牙切齿,“这小子在都督面前卖好的是他,这丧天良的事就让我们来做,我告诉你,今天这事如果不解决妥当,引起民乱,我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快,快去。”
王佐青一把抓住跪在地上的女子,“没有当家人在么?”
“原是我们老爷陪着小姐的,”女子泣不成声,“可家里有事他刚走没多久,我们的门就被人堵住了,他们这是欺负我们是弱女子。呜呜呜、、、、、”
“你们小姐是哪家的?!”王佐青盯着楼顶的动静,发现那名静立的女子并没有什么动作,多少放下了点心。
“我们是五福兰家。”
“五福兰家?!”旁边的人嗡嗡地响起了一片议论声,情绪也瞬间高昂起来,“那家人可不好惹,我说这女子怎么这么硬气,敢情是五福兰家,听说兰大爷和凤阳刘祖光司令拜过把子,兰二爷是信阳大学校长高思杨的师弟,就是汪东才想要得罪怕也得思量思量、、、、、”
“去通知汪主席的卫队长陆川,”王佐青退出人群,把下属招呼过来,“弄不好我们就成背黑锅的,快去。”
王佑青收收衣领,叫过饭店的管事,“带路!”他要上去会会这名女子。
楼顶上起码站了二十多个人,女子的仆从丫头围在鸽子楼边,有些人跪着哀求,有些人僵着不敢动,其它人约是饭店的伙计,都举着火把站在四周,两个人堵在楼门口不让人进,一边喊着,“靠边,靠边,楼顶没那么结实,一会儿再塌了。”看件穿制服的王佐青,他们忙让开。
“小姐,”一位跪在地上的丫头哭着喊,“小姐,你快下来,有什么委曲等梅老爷回来我们再和他们理论,要不打电报通知兰家,让大爷二爷来找他们算账,你不能这样、、、、、”
“梅家?!”王佐青心头一跳,问僵立在一边举着火把的手不停抖动的仆妇问,“和梅家什么关系?”
“小姐是我们老爷的未婚妻,老爷刚走,他们就、、、、、、让我们如何给老爷交代,这帮挨千刀的。”一张嘴,她的手也不抖了,身子也灵活了,跳起身哭骂不停。
“梅老爷?!哪家梅老爷?”
“梅老爷就是梅老爷,还有哪家梅老爷,哎呦,这可怎么办啦!”女人哭天抢地跪在地上。
通亮的火把之中,站在楼顶的女子眼睛漆黑,遥远得像天边的星星。被风不断扬起落下的斗篷像两只飞翔的翅膀,似乎转眼就会消失。
“小姐,”王佐青原本只想看看情况,这时却不由自主地喊出了声,“你有什么冤屈,可以到衙门告状,你这样不顾生死又是何必,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这是不孝。”
“都是你们,”兰香跳起来抓住王佑青,疯了一般厮打起来,“你们这些穿着狗皮的禽兽,坏我们小姐的名声,我们兰家世代书香,宁死不屈,我和你拼了。”
王佑青吓了一跳,左右一推搡把兰香甩出去三四米,兰香惊叫一声昏死过去。
“打人?!”其它家人扑过来,把他围在中间,一阵拳打脚踢,王佐青挣扎着往楼边跳了几步,掏出枪砰地一声,尖着嗓子喊,“再过来,再过来就以攻击上官之罪直接论处。”
“打死人了?!”下面的人一哄而散,躲了一会儿又迅速聚集过来,“还没王法了,一个弱女子求生不得难道求死也不成!”
“不行,今天必须得给个说法。”有人大声喊,“我们在庆丰困了四天了,龟儿子一样。”
“给说法,给说法。”散布在其它饭店客栈的人听到风声纷纷往这边聚。
武仁和与肖九同时赶到。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报信的人说得十分含糊,肖九有些心虚不敢言明。武仁合指使下属,“去找个明白事理的人。”
肖九从车窗仰望楼顶,正好看见兰清若在夜幕下飘飘欲飞的仙姿,心里猛地一跳。
饭店老板被叫了来,苦着脸,“哎呦,都督,肖九爷,不怪我们呐。”
“快说。”武仁合不耐烦地挥挥手,“谁又怪你们了?”
“是楼上那个叫兰清若的女子被不知什么贵人逼迫铤而走险!”
“兰清若?!”武仁合孤疑地看着肖九,皱起眉头,“怎么一回事?”
肖九咳了两声,“是我失职,我只是、、、、、今天傍晚梅效白说家里出了事,请求出城回去看看,我想着兰清若一个女子、、、、、、其实我是想吓唬吓唬她、、、、、就派了两个人看守、、、、、”
武仁合若有所思地下了车,望着乱哄哄的楼顶,还有静谧地站在高处一动不动的兰清若。
“她这样子还真有点革命党的派头。”
“我的感觉恰恰相反,我审过两位女革命党,聪明却很狡猾,在外人面前最是循规蹈矩,绝不可能干出这种引人瞩目的事情,她肯定知道我对她有所怀疑的事情,最好的办法就是示弱,像这样、、、、、”肖九摇摇头,“倒很符合她一气之下就不管家族名声,个人名声,不管不顾地就要嫁与人当续弦的莽撞劲,梅效白要真娶了她也是个头疼的事。”
汪东才的卫队长陆川穿着便服找过来,不快地说,“怎么还不驱散人群,这要是闹起来,不是给汤达成反功倒算创造机会么?!这几日可连续有三拨行刺的人上门。”
“怎么办,一个女子!”武仁和有些不快,“你没听旁边的人说么,女人连死都死不了了么?”
陆川定定地望了几眼,火光中,女人华丽的衣着比白日看着更加耀眼夺目,刻丝的银线在夜幕下绽放着熠熠生辉的花朵,斗篷被风撩起,头发也被风吹乱,可她的眼神却怔怔地看着远处,没有焦点。
“她不是刺客。”陆川肯定地说,“是不是为情所困?!”
“一语中的。”武仁合竖起大拇指。
“可是不处理也不行。”
人越聚越多,已经有人开始喊口号,最后就归集为三个字,“给说法,给说法,给说法。”
“怎么办,要想及时制止事端防止有人趁火起乱,就必须把人带走,可要把人带走,或许明天要说法的人就不止这些,昨天春景里就闹了一回了。”陆川抱起双臂,只要不是刺客,他乐意看着面前的两个人为难的样子。
“到底怎么回事?!”陆川叫过饭店管事的。
管事只好把事情又描述一遍。
“是你办的?!”陆川挑起眉梢,有些辛灾乐祸。他是汪东才的私人卫队,武仁合是这次汪东才庆丰之行特意调过来行使安全防卫的队伍,他们各自为政,又相互辖制。“你不会是怀疑这位可怜的女子是革命党吧。”
“没有没有,都是误会。”肖九忙否认。
哎呀,旁边的人惊呼。他们齐齐地看向楼顶,兰清若身子不住地晃起来,她站在鸽子楼的一角,堆砌不稳的石块开始往下掉。
“天爷,那怎么能站人?!”管事抱着头蹲下去,似乎不敢看。
“哎呀。”
再抬头,兰清若已经消失不见,只看见那轮硕大无比的圆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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