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古怪
石月石明把兰清若和兰香带到东院的正房。
“我们住厢房就行。”兰清若阻止道。
“老爷吩咐让小姐住最好的屋子。”石明说着推开正房菱格门。
正房很大,里外两间,左边还有个敞亮的书房,从撩起的帘子望过去,一溜到顶的乌木书架几乎被摆满;整个屋子布置精美,天青色的纱帐从外一直延绵到内室,有一种飘渺之感。紫檀木的拔步床透着深淀的光泽,床上铺的是胭脂红的锦棉褥子,旁边叠放着同色的被子,床头端端正正地摆了两只鸳鸯楠枕。
兰香嗖地一下扑过去,摸摸褥子,又抖开被子从里到外细细看了一遍,忍无可忍,“这可是两年前的样式,看这绣样这针线,没有两年也有一年半!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让小姐睡前夫人的床?!这、、、、、这太蹉磨人了。”
兰清若不用细看也能感觉到这张拔步床上残留的过去的味道,被褥上绣着百子千孙的图案,床架上满是精美的莲子蝙蝠的镂空雕刻。
“我去问问!”兰香拔脚就要走。
“算了。”兰清若虽有些别扭,却不至于这么冲动,“你去给我要床被子,我在美人塌上凑和一下。”
“这怎么行,这些日子小姐定是风餐露宿,眼看着都瘦了不少,再睡不好、、、、、”兰香犹豫着。
“算了,也许我们是小人之心,这间屋子必定是西苑最好的屋子,人家把最好的东西给你用、、、、、”
“话不是这么说的,”兰香不痛快的打断兰清若,“死人的屋子死人的床谁敢睡,也只有梅老爷!”她撅起嘴,“梅香说的没错,老爷和前夫人很恩爱的,只怕、、、、、只怕,小姐越不过去。”
兰清若噗哧一声笑出来,“就你能说,去找被子,晚上天凉,多要一床!”
兰香一走,屋里瞬间静下来,两盏玻璃灯光线时亮时暗,连带着整个屋子像摇晃起来的大船,影子窸窸窣窣地。美人塌离床不远,塌上铺着浅耦合色的垫子,扶手夹缝处掉了一只翡翠滚子,她把它抠出来。
滚子上有着明显的食指中指摩挲的痕迹,玉质不错,温润滑爽,是个常年不离手的物件。这样明显私人的东西被落在这里,说明这间屋子自从梅夫人离世后除了简单的打扫没有人进来收拾过,依然保持着当时原样。但右边的梳妆台却空无一物,镜面很干净,却已经蒙上了岁月的暗沉。
兰清若抬眼望向陷入黑暗中的拔步床,那起伏的床垫恰似一个侧卧的人型,娇喘不止。
她皱起眉头,她虽然可以宽慰自己,却也知道这样的招待有悖常理,梅效白不可能做出这样荒唐的事来,是谁?她倏地感觉到四周刮起了一阵阴风,直往她的脚踝处钻。她跳着退到外屋。
“小姐,”兰香接过石月石明手里的被褥就把她们推了出去,“出事了!”
“什么事?!”
“那个人,那个人,”兰香皱着眉头,歪着头,“这里的人也怪,也不说名字更不说身份名份,上上下下都称呼‘那个人’。”
“出什么事了?”兰清若打断她。
“说是病突然加重,马车接了三四名大夫过来直奔西苑,东院里里外外就剩下石月石明,怪吓人的,小姐!”她咬紧嘴唇,“咱们别出门,这个西苑很古怪。”
“怎么古怪法?”兰清若心不在焉,都是因为她耽误了梅效白回来的行程,这才导致那人病情加重。她心里焦躁不安。
“我刚才找人,把东院转了一圈,很大,往上走也有几处小院子,都点着灯,却没有人,里里外外就石月石明,平时也许再加上个常妈妈。石板小路特别干净,连片枯叶都没有,像被人刷过一样,再说这间屋子,看着还是当年的样子,却时时有人打扫照应。哎呀,”兰香扑到兰清若面前,蜷曲在她身边,“我们去找管家再给小姐另找个住处吧,客房也行呀。”
“西院正乱成一团,我们怎么好再添乱,”兰清若抬起下巴指了指内室的门,“去关上,我们在外面凑和一下吧,万事明天再说。”梅效白很理智,兰清若宽慰自己,可想到他端着青色的薄瓷杯惬意地品茶时的样子,她突然有些不敢确定。
外屋只有一个条案,六把木椅,两个锦墩。条案上中间是香炉,两边两只梅瓶,一侧有一只多宝格,零零落落地放着些不太值钱的物件。
“我们就这么坐着么?”兰香难以置信。
兰清若点头,“石月石明歇在哪里?!”
“她们在前院门口的耳房里。”
前院门口?那里一贯是看门人休息的地方,她们怎么会在那里?
“那是她们的屋?还是临时待在那里?”兰清若问。
“一张大床,床上有柜子,柜上有被褥,门口有个脸盆,里面有半盆水,”兰香从来都是摆出事实让她来判断。
“常住的!”兰清若果断地下了结论,“看样子东院平素无人,这两个丫头连看门带打扫。被子是在哪里拿的?”
“从她们的柜顶上顶下来的,说是夏天新做的,还未用过。”
“我们悄悄出去转转!”兰清若迟疑着说出这话,无论东院有多古怪,那都是梅效白的家务事,和她没有关系。甚至为了报答他的几次相救,她更应该佯装不知道他内院的这些鬼魅事情。
“出去?”兰香看兰清若语气很犹豫,也不敢自专。
“出去透透气!”兰清若果断地起身,“再看看这院子的夜景。”
两人各披了件厚斗篷,悄悄摸出院子,顺着石板小径往上爬,月色皎洁,不用风灯视线反倒更好。
“你看!”兰香悄声指指前面,三五十米的高处果真有一处院子,屋前是宽阔的廊庑,被几根柱子撑着,仿佛从悬崖里探出一般,屋前挂着两盏风灯,屋里也影影绰绰地透出昏黄柔美的光晕,却寂寥得感觉不到一个人影。
“真没人?!”兰清若问。
“真没有。刚才我不知道就推门进去了,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兰香瑟缩了一下,“挺吓人的!”又嘟囔道,“咱们兰家也有空屋子,不点灯我都不怕。”
“进去看看!”兰清若迈步就上了廊庑,咯吱咯吱,脚下的木板带着柔软的弹性。
兰香拉开门,啊地一声跌倒在地下,手紧紧地捂在嘴上,鸣鸣得。
在门被拉开的一瞬间,兰清若也看见一个人影忽地一下闪进内室。
“有人。”她心里犹豫着,脚下已经追了上去。
“小姐,不要。”兰香也机敏地爬起来。
内室被青灰色的纱帐隔着,延绵起伏,两人追进里面的睡房倏地站住,一水青灰色,架子床上的锦缎帐子半垂着,似乎还轻轻扇动着。
兰清若一个健步撩开帐子,里面空无一人,虽然被褥整齐,却明显有着被人睡过的痕迹。
“是不是我们唐突了?!”兰香有些惊恐。
“不会,”兰清若摇头,“他若光明正大怎么会逃跑?”
睡房左右各有一扇菱花隔扇窗,里面衬着雪白的绢纸,有一扇没有关严,那人应该是从这里逃走的。
兰清若从床侧的柜子上取过灯,她有一种预感,这个人日常进出这里必定是从窗户。虽然绢纸是新换的,没有沾染上任何污渍,但隔扇上却有点磨损的痕迹。
“要不要告诉梅老爷?!”兰香还在纠结,
“从床上留下的痕迹来看,这是个体格健硕的男人,”兰清若又走到架子床前。
兰香喜欢凑兰清若的趣,“我怎么看不出来?”
“真笨。”兰清若没有继续发挥下去的意思,而是若有所思地后退两步看着又被帐子遮得严严实实的床。
“西苑人不多,说不定能找到!”兰香忙说。
“找到干什么?”这个男人如果是最近偷偷往东院跑也就罢了,不管他有什么心思也无伤大雅,可若他一直往这里跑,那可就是大事了!下面是前梅夫人的屋子、、、、、、兰清若越想越不安,兰家下人中出现过一次通奸的事情,两个男人绝斗而死,女人也跳了崖。这种事出了就绝对不是小事。
可是不说,她又觉得对不起梅效白,他是那样情深,如果为了不值得的女人心如止水实在冤得慌。
“出去看看吧!”她想了个折中的办法。
窗户这一侧在乱石峭壁间,兰清若也只能伸过头往那里瞅了瞅,根本不敢冒险前去查看一番。“他只能往上爬!”她判断。一旦此人从两侧下来,就会落在路中间,一次两次,很容易被人发现,心思缜密的人是不会留下这个漏洞的。
能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这间院子的内室,并且没有过多地留下什么痕迹,心思不可谓不缜密。
“我们再往上爬爬。”兰清若说。
落日下马车驶进西苑时,她记得这个卧牛山坡度并不高,怎么眼前的悬崖峭壁如此陡峭。果然顺着石板小路往右一拐,她们面前已经是下坡路,看样子,梅家西苑占据的是一处小山头,往下走也有几外院子,只是灯影全无,寂寞至极。
“别走错了!”兰香极其惊恐,“不会走到别人家宅院里去了吧。”
“应该不会,”兰清若并无多少成算,“我倒是觉得我们是不是摸进西院了?!”
“西院?!”兰香松快了些,“西院人应该很多呀,难不成这宅子还有北院南院,这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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