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春明的话像一个个钉子砸在她的心上，惊慌失措中下意识地又想回头看向最后一排。当转到一半时又低低地垂下了头，她现在是被老师批评，又有何颜面去看他？
她为什么总是这么狼狈？
“铃……”下课铃声解除了她的尴尬，但也让她的所有的想法落空。
马春明走到讲台上，语气严厉，“我最后强调一遍，你们现在是高三，没有时间再让你们浪费，希望你们好自为之。好了，下课。”
苏小暖去马春明办公室前，别扭地看了一眼教室的后面。向阳和杜梓腾，还有叶新兴肩并着肩有说有笑地走出了教室。
当苏小暖从马春明的办公室回到教室时，如她所料想的那样，教室里早已空无一人。
反正都已经来不及了，苏小暖索性松了那根一直紧绷的神经，走到了向阳的位置上。
叶新兴的桌面杂乱无章，书本高高低低错落着竖在书夹里，还有几张试卷随意叠放在桌面上，用铅笔盒压着。
而他的桌面收拾得很整齐，书本从低到高排列着，桌面没有多余的东西，除了右下角用铅笔写着两行数学公式。
那是她写的，她一眼就认出，因为这张桌子原本是她的。
他为什么不擦掉？明明将自己的书桌整理得这么干净的，为什么不擦掉？
苏小暖伸手打开叶新兴的铅笔盒，从里面拿出一块橡皮擦，然后缓缓地一下一下地擦了那两行公式。
干干净净，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她是昨天下午放学时给他发的信息，还有两个没有打通的电话，他肯定都已经接收到了，而他一句话都没问她，哪怕是回她一个信息。
仿佛所有的事都没发生，仿佛连她这个人都没存在过。
就坐在他的位置上，苏小暖愣了半天神。
苏小暖凭着自己的回忆找到向阳的家。到的时候，她最担心的事发生了。大门紧闭着，打他电话也是没接。
苏小暖觉得自己真的是一根筋。
到现在为止，向阳除了不理她之外，一切都很正常。时间过得越久，她的解释越是微不足道，甚至是不需要。
但她得为自己讨个清白，五年前她没有给他留下什么，现在她更不能让他觉得她是一个随便的女生。
她只是希望，再五年后，十年后，他回忆起她这个人时，不是带着这个误会。那样她会受不了。
被自己偷偷喜欢的一个人误解，逃避着不理她，她这辈子一想起都会受不了。
向家不大，一间很普通的民房，前面是宽大的院子，但院子的前面就是马路。马路很小，但来来往往的总有人经过。
这样站在别人家门口，多少令她难为情。
但她更怕走远会错过向阳回来。
当初半夜等一个情书贼，她都能壮起胆，现在大白天的，等一个向阳，竟令她惶惶不安。
“哈哈，阳哥，看，我的风车转起来了。”
清脆的童声引起了正低头蹲在向家门口的苏小暖。
因为一直低头，猛地抬头，感觉头晕目眩。也许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她看到向阳和沈薇亚姐妹边说边笑着走过来。
苏小暖抱着书包站了起来，但腿部因为蹲太久而麻痹无力，不得不扶着大条石块堆砌成的墙。
向阳也很诧异不已，“你怎么在这儿？”
沈薇亚则面向其它方向，连个眼神都没给她。
她怎么在这儿？
是啊，她怎么就在这儿了呢？
“小暖姐姐，你看我的风车。”几人的心思都在百转千回时，只有一个小孩单纯剔透。
苏小暖尽量地稳住颤巍巍的腿，扯着最自然的笑容，“嗯，风车转起来了。”
听到苏小暖说她的风车转起来，沈薇娜更加得意，鼓足了腮帮子，用力地吹着风车，让风车转得更快。
“哈哈，娜娜怎么这么厉害。”苏小暖随着孩子高兴，吹捧道。
“不是，是阳哥给我买的这个风车厉害，这是天下最厉害的风车。”沈薇娜高高地举起风车，童音可爱。
本是心事重重，现在却被一个孩子的童真逗笑了。
苏小暖对着沈薇娜瞬间起了怜惜之心，弯下打颤的腿，视线下降到和沈薇娜脸部一样的高度，仔细检查她的鼻子。
“娜娜的鼻子不疼了吧。”
如果苏小暖不提这个茬，沈薇娜都忘了这档子事了，“不疼，不疼了，不就摔了一跤，流了一点血吗？这没什么。”
听到沈薇娜故作勇敢的话，苏小暖不禁莞尔，她记得当时沈薇娜分明哭得惊天动地。
“娜娜，先回去吧。”向阳走近一步说道，语气清淡，没有一丝波澜。
“小暖姐姐，你到我家玩吧，这里就是我家了。”沈薇娜热情地邀她。
原来他们是邻居呀……
一时间，苏小暖心绪翻滚如潮。
好不容易稳住情绪，苏小暖直起身，摸着沈薇娜的小脸庞，“下次吧，下次小暖姐姐去你家做客，好不好？今天小暖姐姐还有事。”
“这样啊。”沈薇娜失落地说道，“那我们拉钩。”
苏小暖看着眼前那根又细又小的小拇指，心微微颤动。
她也应该和向阳拉钩的，在他答应辅导她数学，要她和他考同一所大学的时候。不然像现在这样，说毁约就毁约。
一根细细长长的小拇指勾住了沈薇娜细细小小的小拇指，声音茫然若失，“拉过钩，就不许变了，好不好？”
“嗯，小暖姐姐也不许变，谁变谁就是小狗。”沈薇娜哪里会懂苏小暖的话中话，郑重其事地说道。
沈薇亚走到向阳的身旁，弯起嘴角，“我先回去了，晚上早点过来吃饭，我做了你最爱吃的酸汤鱼。”
苏小暖仰起头，怔愣着，静静地听着沈薇亚和向阳的话，她看不见两人的表情，却连个转身都不敢。
等沈薇亚姐妹进入家后，向阳才拿出钥匙开了门，径直走入屋内。
和她还是没有一句话。苏小暖淡淡一笑，自作主张地跟着走了进来。
哪怕以后再也没有来往，她也要把话说清楚。
向阳脱下书包，放在那张暗红色的八仙桌上，又走到厨房。苏小暖猜他在喝水，她听到水杯碰撞的声响。然后很快又走到楼梯处，坐在台阶上脱鞋子。
“你等我说完话吧，”苏小暖怕他真把她晾在这里，自己上楼去，“说完我就走，很快。”
向阳终于停下手里的动作，手肘撑在膝盖头，面色深沉难辨。
苏小暖知道他这是在给她机会，愿意听她说话了，连忙拉开书包的拉链，从里面拿了那张她替他保管了五年的校牌，“这个是五年前我在公交车上捡到的，今天终于物归原主了。”
向阳愣住，条件反射地接过苏小暖递到他手边的那张卡片。
校牌没了，她心里的那点执念终于也要放下了。
“五年前，我第一次遇见你，我就没有忘了你。后来我们家出了一些事，我就跟着家人到安城县。我一直想着能有机会再见到你，但是时间过得越久，这种机会就越渺茫。再后来，我就不抱希望，只是留着这个做念想。”
“我和阿远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他一直都很照顾我，在我到安城的那几年里，只有他一直支持我，鼓励我，让我好好念书，因为只有这样我才有机会改变我的人生。”
“我刚回到宿城，也是阿远帮忙找复习材料，也就是从你这里借的材料。当时阿远说让我好好复习，以后考同一所大学。然后我就答应了。那时我真的没有想到这辈子还能遇见你。”
“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不是一个随随便便的女孩。我和阿远……清清白白……”
“向阳，以后我不会再纠缠着你，你也不要……再刻意避着我了吧。你这样，我很难受……”
苏小暖一鼓作气将所有的话说完，依然还是不见向阳的一句话，一个动作。
她输了，但她也认了。
她向来喜欢坦荡磊落，小小的身躯里坚持信仰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行无愧于人，止无愧于心。
在向阳的沉默中，苏小暖牵着自行车再一次走在青黑色的石板路上。
她想这该是她最后一次走这条路了，虽然她喜欢这条路古香古色的路。
走完这条路，五年前的事终于也要划上一个句号了。
苏小暖走的时候，向阳是知道的。
昨天他还在衡量着他和苏小暖之间的可能性，衡量着他和苏小暖是否势均力敌，衡量着他能全身而退的后路。
苏小暖做事一直都很莽撞，先不说她之前提起的在安城县怎么对付欺负她的舍友，就说他亲眼见到的。
遇到情书贼，她不求助于老师，也不求助于家里人，更不求助于同学朋友，单单一个人带着东西解决问题。
李馨儿“恶贯满盈”，也不过是将那些东西偷偷放在她的书桌里，她倒好，众目睽睽将蚯蚓倒在李馨儿身上，告诉所有人，她苏小暖就是这么报复回去的。
和他走一步都要先看三步不一样，她做事痛痛快快，她敢爱敢恨。
五年前，他不了解苏小暖，除了一身培华中学的校服，他对她一无所知。五年后，他依然不了解苏小暖。哪怕了解，得到的信息也是，他们不适合。
他们的性格完全不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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