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就餐环境真不怎么样，到处都是油到发腻的油烟污渍。向阳坐下前，抽了两张抽纸仔细擦了桌椅。
“别那么讲究，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杜梓腾见不惯向阳龟毛，唠叨一句。
这句话，苏小暖今天刚刚对他说过。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你这手可不可以？要不要我喂你吃？”叶新兴肉麻地问道。
“那我宁愿饿死。”向阳拒绝起来毫不留情。
杜梓腾看叶新兴吃瘪，开心地拍桌子，拍得弱不禁风的桌子摇摇欲坠，“这句话应该让苏小暖来说，你说你，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
两人都不知道向阳和苏小暖的事，哪怕是对着如同自家兄弟的杜梓腾和叶新兴，向阳也是守口如瓶。现在杜梓腾拿苏小暖调侃，他也不分辩。
“你们三个要点什么？”老板娘在这店里被养得身宽体胖，一条胳膊都有人小姑娘的小腿粗，就是面相很好，笑吟吟的。
“三碗牛腩饭！大份的。”
叶新兴及时加一句，“我还要加一份拌毛肚。”
“那就给我兄弟加一份拌鸭血，补补血。”杜梓腾回身对胖老板娘吩咐道。
收了菜单，老板娘踩着敦厚的脚步向前方的老板汇报去了。
杜梓腾和叶新兴吃饭方式就是风卷残云，两人一大碗牛腩饭见底了，向阳还吃得慢条斯理。
结果说好要给他补血的那盘拌鸭血也都被没义气的两人解决完。
“兄弟今天欠你一盘鸭血。”
向阳仿佛没听到般，继续用汤勺吃饭。
今天心情不怎么好，吃完饭后，向阳揪着两人去了附近的一家网咖。
“我要考不上重点本科，都是你勾引我犯错。”杜梓腾先占领一个制高点。
向阳不认，活生生在杜梓腾的伤口上撒盐，“就算你今晚通宵念书，你也不一定能考上重点本科。”
“舍命陪君子，考不上就考不上，那些考不上的不都活得好好的吗？”叶新兴豁出去般。
谁都知道要努力念书，要好好高考，将来考名牌大学，但人生真正的意义，这些莘莘学子恐怕没几人能找到。
找不到意义，所有的努力也只不过是情势所逼，逼到一定份上，像叶新兴这样，总想找一个缺口，找一个理由。
是呀，考不上不也都活得好好的吗？
向阳笑容邪魅，“你要考不好，你父母恐怕没法活。”
叶新兴的成绩在快班中属于中不溜，也是赶鸭子上架被逼出的结果。
“走吧，劳逸结合。”向阳见叶新兴犹豫，勾着肩头往前带。
“你个年段第三的没脸说这些啊。”杜梓腾啐一口，抬脚走上网咖的楼梯。
在这样的烽火岁月里，去一次网咖玩一把网游是一件极其奢侈又极其叛逆，但又很值得回忆的事。
从网咖里出来，已经是九点多。
“要不要去吃个宵夜？”
“你们吃吧，我先回去了。”向阳拍拍杜梓腾的肩，“谢谢了。”
“切！”
兄弟之间说谢字真的是太恶心了。
向阳就着夜色，走了将近二十分钟的路到家。
走上斜坡，他远远看见自家门口闪着一束微弱的光。
听到脚步声，苏小暖下意识地心惊。
“你在这里做什么？”苏小暖在明，他在暗，一眼就看到正打着手电筒、蹲在他家门口的苏小暖。
大腿上搁着课本还有作业，苏小暖动弹不得，脚也早已坐麻，傻笑道，“在做作业。”
向阳接过手电筒，举高，帮她照明。苏小暖起身，拍拍裤子上的尘土。
“你在这里等多久了？”
苏小暖俏皮地笑以缓解尴尬，“也没多久，数学、语文还有历史的练习册都写完了，还有一份英语周报。”
向阳解下书包，从里面掏出钥匙。
“我来拿着手电筒。”苏小暖眼疾手快。
开了门，钥匙刚挂上挂钩，“说吧，找我什么事？”
苏小暖没有他这样的修为，也不如他沉得住气，明明今天才发生的事，对于她守在门口等人竟还要来问她什么事。
“你不是说你要好好想一想吗？想得怎么样了？”
又一次主动来他家，苏小暖决心说个明白。可是等她问出口时，又开始胆怯，像是怕向阳不同意，她要拼命给自己加砝码，苏小暖憋了大半天的话赶紧吐露，“我只是在辩论社写作业，李馨儿突然就冲进来……”
苏小暖不知道向阳是什么时候出现在办公室门口的，他如果听到前面她和李馨儿吵架的那部分，应该就会相信她根本毫不知情。
“向阳……”苏小暖一手艰难地抱着散乱的书和书包，另一只手大胆地抓住他的手臂，“你相信我好不好？”
向阳垂眸，视线扫了一下两人接触的地方。
苏小暖不是不相信命运，她只是更相信的是自己的努力把握。
“我知道你对我并非无动于衷的，对不对？”这是她今天突然意识到的，不然她也不至于如此厚脸皮地又来找他。
只要他对她也有心，她不在乎谁先妥协，不在乎谁先卑微地祈求。
向阳没有看她，不过也没有拂开她的手，”李馨儿说的是事实。“
“嗯？”
“我爸五年前确实有一起交通事故。但他不是故意的，当时也是情势所逼。为此他坐过四年零三个月的牢。”
中午她眼睁睁看着向阳生气离开办公室，当时，甚至一直到现在，她唯一想到的一件最重要的事是，她要和向阳解释清楚，她没有和着李馨儿一起拿他们家的丑事出来聊天，她没有嘲笑他们家的不幸。
可是现在，向阳清清楚楚地告诉她这些时，她竟然感到有些发冷。
她想起苏国安也是死于一起交通事故。
这些人，如果不会开车不能不开车吗？
“我爸也是意外才撞的人，他情非得已……如果你感到害怕，那就没有必要再谈下去。”向阳脸上露出自嘲的笑。
苏小暖无力地松开手，目光悲切，“向阳，我就这么不值得你珍惜吗？我就这么不值得你努力地往前一步吗？”
“我们不合适。”向阳艰涩地吐出这几个字。
“你是不是担心影响你的高考？那我可以等。”向阳说他们不合适对她来说打击太大，苏小暖努力地稳住心绪，极力地游说道。
“不是这个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啊，你说啊，”苏小暖哭了出来，“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啊？”
“没有不喜欢你！”
低吼的男嗓像道雷劈在苏小暖的心头，劈得她措手不及，心里却隐隐像在做这辈子最好的一场梦。
狭小的空间顿时声沉影寂，只有头上昏黄的灯将两人的影子无声地投在他们的脚边。
苏小暖脸上的泪水汩汩淌下，用力用手背抹去，很快又迷糊了她的眼。
眼泪太多，她看不真切向阳的脸，只能急急地扔了手里的东西，双手用力地揩着泪，谁知越擦泪竟越多，苏小暖急得用袖子用力蹭着双眼。
突然一个猛烈的力量将她往前拉去，然后她就进入了一个怀抱。
向阳抱着她纤瘦的肩膀，低下头，附在她的耳畔，轻声说道，“没有不喜欢你。”
苏小暖僵直着全身，脖子高高仰起，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向阳。”苏小暖两只手臂无力地垂着，像一只提线木偶。
“嗯？”
“我喜欢你。”
这句话已经在她心里沉淀很多年了，沉淀到早已偷偷在她心里生根发芽。
“我知道。”
“喜欢你很久很久了。”
“我知道。”
“那你呢？”
“我也是。”向阳的声音像是要与她一起沉沦。
“谢谢。”
眼泪终于止住了，而时间也仿佛静止。
从五年前在那辆公交车开始，走到了现在。时间像一条细细的线，被抻得很长很长，她拽着，从来不敢松手。可是在她以为线快要被抻断的时候，终于捱到了最后。
捱到向阳接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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