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扰了。”苏小暖垂着眸说道。
气氛尴尬到让她都不知道手脚该怎么放。
“小暖姐姐，给。”沈薇娜看不懂场面上有些凝固的气氛，看到苏小暖来，高兴地尽起地主之谊。
“吃吧，刚才不说肚子饿？”向阳将一只冒着热气的小碗放在她的面前。
“好。”对视一眼，苏小暖跳得有点紧的心慢慢回落到正常的速度。
“喝这个可以吗？”向阳举着大盒的椰子汁问道。
陈露插进话来，“喝这个怕会凉，薇亚，你去倒点杂粮汁儿来。”
“没事，我喜欢喝这个。”
“我去拿。”陈露将漏勺搁在火锅边上，要走，被向阳拦住，“没事，沈姨，喝一点没事。”
哪怕向阳就坐在她的身边，苏小暖依然吃得心不在焉，一颗牛筋丸直接塞到嘴里，刚咬破就烫了一嘴，丸子里面的汤汁顿时溢了出来。
“吃慢点，没人跟你抢。”向阳很有耐心，难得没有嫌她。
但凡换个地方，不管是在学校里的食堂，还是学校外面的饭馆，她要这样莽撞，一点被他说教一通。
但是现在他不但没有说她，还抽了两张纸帮她擦留在嘴角的汤汁，开了一个不怎么好笑的笑话。
“我吃饱了。”
沈薇亚离席，谁也没有挽留。
一顿挺热闹的火锅因为她的到来吃得七零八落。她以为她会吃得很难受，没想到在向阳不停地夹菜中，吃得肚子溜圆。
她想紧张的不止是她一个人，还有向阳。她紧张在这张桌子上，她会不受到欢迎，但是向阳紧张的是她会紧张，会放不开，他在千方百计地讨她高兴。
“我吃饱了，谢谢阿姨。”停下筷子，苏小暖对着陈露扬起很真诚，很满足的笑容。
向阳回来的时候，他们也刚开始吃，刚才沈薇亚甩了碗筷，摆明了是给苏小暖脸色看。陈露不敢吱声，只有对苏小暖的愧疚。
结果是向阳没计较，苏小暖更是吃得毫不客气，现在又是若无其事的笑，让陈露一直悬着的心慢慢着了地。
这孩子，挺沉得住气。
脸上的笑意还没有完全收完，苏小暖又面向向俊华，“叔叔，你吃好了吗？要吃好了，我想和你说几句话。”
从进门到现在，热气腾腾地吃了半个多小时，苏小暖终于揭开了火锅底下暗藏的不想面对又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向俊华的眼神呆滞，仿佛早有预料，“好。”
向阳没同意，按住要起身的苏小暖，面色深沉，“有什么话在这里说。”
苏小暖落眸在那截被他握住的手腕上，她刚吃的火锅，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热气，但向阳的手心却冷得她一下遏制住了那股热气。
“没事。”苏小暖回握住那只大掌，直起身子凑近他的耳朵，“你好不容易给的机会，这次我不会再傻傻浪费掉了。”
在火锅升腾而起的热气中，她眼里含着笑的光潋滟灵动，又蒙上一层清淡的朦胧，脸部线条乖巧可人，像一块温润的羊脂玉。
“好，”向阳的声音有些干涩，“我在这里等你。”
临走前，苏小暖不忘给自己捞点好处，以只有向阳才能听到的气声对着他长长的耳廓说道，“你说的，我要是在你爸这里受了气，你都要赔我的。”
她温热柔软的唇带着磨人的热气搅着他的耳朵，向阳感觉一整片耳朵都要着起来了。
妖精！
苏小暖是故意的，所以当她看到挑逗向阳成功后，起身时带着无比愉快的满足感。
苏小暖要求将说话地点放在向阳的房间里。坐在向阳的书桌前，苏小暖落眼在桌面上排列整齐的书本上。
“叔叔，我想好了，我想和向阳在一起。”
在医院的时候，她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所以那时起她就在想她要怎么说，她该怎么说。
但她想不出更好的开场白，就只好明说了。
苏小暖面对着窗台，窗外黑色的树影打在深蓝色的夜幕中，摇摇晃晃。
“但是我接受向阳，不等于我已经原谅了你。”
玻璃窗上的影子像毫无生命的剪纸，苏小暖想抚手去摸它，挺好看的，向阳天天晚上坐在这里写作业，原来对着的是这样的一片光景。
“我们之间永远都不可能解开这个结。你不能再反对我和向阳交往，这是你欠我的，现在你用儿子来赔偿，合情合理。”
“还有这些事你不要告诉向阳，这些事不是什么好事。你也不要费尽心机想着拆散我和向阳，他不能没有我，我也会对他好。毕竟当年他还小，什么都不知道，这些事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苏小暖转身看向一直保持沉默的向俊华，说的话一点余地都没有，“你不答应也得答应，我爸死了也不过五年，他要活着，我根本不会坐在这里跟你说这些。”
“你撞死的不止是我爸一个人，还有我整个家，都没了。”
向俊华半低着头，灯影几乎笼罩了他整张脸，晦涩不明。
他听出来了，苏小暖这是要分离开他和向阳。
“那你家人呢，她们会接受向阳吗？”向俊华抬眼，额头上的皱纹沟沟壑壑，一道又一道，久未出声，声音嘶哑。
苏小暖的眼神转了两圈，转完后还是不能回答出向俊华的这个问题。
接受？怎么可能接受？
“向阳说明年可能会报考远一点的城市，”他的顾虑是还在关押中的秦游几个人，而且宿城还真没什么好的大学，“到时我和他一起走。”
这是一个死结，她解不开，就只能这样放着了。
所以老天爷是这样惩罚他的？他无心撞死了一个无辜的路人，五年后用他唯一的儿子来偿还？
“我现在不能立刻答应你，我得和向阳商量一下。”
向俊华起身的动作很缓慢，佝偻着背，苏小暖没有见过他直起身板时的样子，仿佛看到的都是这样一副被压弯的身躯。
苏小暖仰起脸，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才慢慢地把情绪平复下来。
如果有一天向阳知道她是这么对待他相依为命的爸爸，他会怎么看她？
他没有妈，所有的亲情都来自于向俊华，而她想要撕裂了这份亲情。因为她和向俊华之间的恩怨。
楼梯折个弯，还有一半的阶梯，向俊华就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站在那里的向阳。
“嘎吱嘎吱”，每踏下一步，木梯都发出难以承受般的叫声。
“人在上面，上去吧。”向俊华是妥协的姿态。
“爸，小暖，她……其实还好，你多多包容她，行吗？”向阳眼里是紧张的神色。
向俊华只觉得脸部神经不受控制地跳了跳，“阿阳，你还小，能不能以后再说，说不定你会遇上一个更好的女孩……”
向俊华话里劝离的意思很明显，向阳沉默良久后才缓缓开腔道，“爸，人生那么漫长，肯定会遇到比她更好、更适合我的女孩，但是这辈子我只想考虑她一个。”
人老了，很多毛病也都显现出来，一阵眩晕在向阳话结束之后兜头向他袭来，紧紧抓着旁边的扶手才堪堪稳住身形。
“那爸就没什么好说的了，阿阳，爸老了，没办法陪你走更远的路了，以后要靠你自己了。”
静谧的夜，老旧的房子，将向俊华一番沉重的话语渲染成一张陈旧的黑白胶片。
“爸，怎么说这样的话？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我们还要一起生活很多年。”
“没事，”向俊华声音低哑到差点失声，“你们年轻人过你们的，我还有你沈姨，我们过我们的。”
一股酸楚的味道立时漫过他的喉头，向阳觉得难受至极，他爸给他的感觉就像是在生离死别。
“爸，有些话我不想说那么多，但是我绝不会丢下你不管的。说白了，在我心里，你和小暖一样重要。就这一次我忤逆你，不听你的话，以后我都听你的，好不好？全听你的。”
向俊华笑了起来，伸手从上衣胸兜里摸出烟盒，点燃后，皱着眉头吐出一口烟，“你念书念得多，懂得也多，爸信你，爸也老了，以后该怎么做，你自己做主。”
很多年前，他知道他没有妈的时候，他总是很羡慕有人管、有人骂的感觉。
后来对妈的概念渐渐模糊，对这种感觉的渴求也渐渐淡去。
但是现在，向俊华让他自己一个人走自己人生路的时候，他又一次感觉自己被抛在人生的半路上，没有人管。
向阳的神情恍惚，向俊华这个当爸的又怎么看不出来，“爸就在这里，能去哪里？以后自己多保护好自己就行了。爸的事你也不用操心，有你沈姨陪着，都好着呢。”
半根烟燃没了，向俊华踏下最后两级台阶，“上去吧，别想那么多，好好读书。”
听到门口的动静时，苏小暖知道来的人不会是向阳，但还是用受惊般防备的眼神看向来的人。
向阳的脚步微微停顿后又向前走去。
“和我爸说什么了？”将她的书包放在书桌边，向阳揉着她细碎的头发，问道。
“向阳……”苏小暖抱住他的腰，“我觉得我好坏……”
“知道就好，知错就改善莫大焉。”
还会拿她开玩笑，这是风浪已经过去的意思？
隔着厚厚的毛线衣，苏小暖感觉着他平坦的小腹。能这样无事地抱着他，苏小暖感到庆幸。
他是她的。
他还是她的。
有了这层认知，苏小暖郁结在胸口处的那抹感伤慢慢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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