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场大雪过后,京城着实冷了好些日子。这日天气晴好,许久不见的阳光懒洋洋地散落下来,连空气都带了点暖暖的气息。
尹凤倾左肩的伤早就好了,这些日子以来,他总以养伤和天冷为由,拒绝去老夫人的院子,为的是避免晴安被审。他自然不可能让晴安当自己的什么小妾,一是她体内还有些凰图长公主的灵魂。但最重要的是,作为同类人,小妾什么的,晴安不可能接受,他同样也是没办法接受的。
说来奇怪,也不知大夫人是怎么跟老夫人说的,她们那边竟也没催,只让尹凤倾好好养伤,晴安女扮男装一事,竟似没有发生过一般。只是两人也并不敢掉以轻心,事有反常必有妖,别是那几个女人在密谋什么大动作呢。
暗疏楼里,京城四大纨绔又聚在一起喝酒作乐。
前日尹凤倾已经与薛国华私下见过一面,将双方之前讨论的合作事宜敲定。此刻,薛国华看着尹凤倾的眼睛里都闪着亮光与神秘的笑意,搞得旁边的煌子明与庄少谦一头雾水。
煌子明斟满面前的酒杯,也不拿起来喝,只将白皙修长的食指放在酒杯边沿转圈,似笑非笑地看着薛国华,“国华,几日不见,你这是受了什么刺激,突然转了性子,看上凤倾了?”
薛国华也不生气,笑嘻嘻地开口,“那有什么奇怪的,凤倾这般风华绝代,一般的女子都比不上他,我也是爱美之人,看上他再正常不过了,是嘛,凤倾?”
尹凤倾直接将手中的酒杯扔了过去,“滚!”
薛国华微微侧头避开,眼中依然盛满了笑意,“不过我瞧凤倾身上的桃花已经够多了,还是别多我一个,增添他的烦恼了,哈哈。”
几人随意喝着酒,说着笑,晴安不时将目光看向庄少谦,见他始终低着头吃酒,周遭的一切似乎都与他不相干,只是杯中的酒似乎喝得极慢,不像在借酒消愁,仿佛他手中拿着的不是酒杯,而是愁绪一般,吃进去一点,心中的愁绪反而有增无减。
晴安眸光微转,京城中人最少不了的便是八卦,之前煌妍与陈强的事情着实在京城中盛传了好一段时间,引起了一番热潮,连酒馆中小曲都是这事改写的。只不过,前些日子,突然出现一股势力,凡是将这事摆在明面上传的人都得了不好的下场,这事一传十十传百,许多人便都猜测是官中的人不能容忍,别说普通百姓,便是官宦人家都被惊到。于是,煌妍的八卦在京城八卦界掀起好一阵风雨后,便沉寂下来,极少有人再敢将此事摆在明面上来说,只偶尔聊天当中意会一下,聊表无聊罢了。
要说现今京城传得最盛的,便是大儒世家庄家侯爷将一位风尘女子扶正为侯夫人一事,已经成为京城中人茶余饭后的笑谈。这两日,庄重上朝都被同行指指点点,尤其是原本为宋朝中人的那些个文官,看向庄重的目光当中都明显带了轻蔑,甚至是痛恨,更有言官在朝堂之上直言,参他丢尽天下文人的脸面,不宜为官。
武帝虽然本人不觉得这事那些文官说的那么严重,但到底不胜其烦,况且庄重本就没什么真本事,他早就看不惯,于是大手一挥,便让他回家反省一段时间,至于什么时候反省好重新上朝,等通知吧。
庄重脸色惨白地回到家,没找到庄少谦算账,便直接将霁夫人吼了一顿,又让府中人不许再称呼霁夫人为侯夫人。
于是,霁夫人也是脸色惨白,直接晕了过去。不过,这次是真晕了。
尹凤倾感受到晴安几次流连在庄少谦身上的目光,眉毛微微凝起,对着庄少谦的方向示意了一下煌子明几人,然后开口,“少谦,你家侯爷的事情也是咎由自取,反正你跟他已经势同水火,没啥感情了,就别在那里喝苦酒了,好好放松放松吧。”
晴安翻了个白眼,还没见过有这样劝人的,这可真是好兄弟了。
庄少谦抬头,对上尹凤倾等人担忧的目光,微微苦笑,也不说话,只把手中酒杯放下,缓缓起身,依旧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衣服上的皱褶,才低声开口,“我出去一下。”
他迈步往门口走去,步伐沉稳,背脊始终挺着。不管何时,他都带着翩翩公子的优雅外衣,你不会觉得他是虚伪的假装,而是觉得,儒雅与不凡的见识已经融入了他的骨子里,他是天生的文人,即便与尹凤倾等人站在一起,也绝对不会有人将“纨绔”二字用在他的身上。
半刻钟,庄少谦还未回来,晴安眸光微转,低声对尹凤倾说了句话,便安静地出了雅间。
这个雅间是暗疏楼最大的雅间,占据了四楼的四份之一,旁边是一个露台,站在露台上,可以清晰地看到楼下的人来人往。
晴安不用怎么费力就在露台的东边找到了庄少谦,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露台边沿,双手轻轻地搭在露台的栏杆上。月色正好,晴安可以清晰地看到他侧脸涌动着的悲伤与迷茫。
听到脚步声,庄少谦缓缓回过头来,他的动作极慢,仿佛被放了慢动作的旋律一般。晴安先看到的是他墨色的眼眸,在转过身来的那十秒中,那里面没有任何的焦距,让晴安觉得自己只是个隐形人,而他转身不过是凑巧,他并未真的发现自己一样。
好在他的眼睛很快恢复了焦距,看向晴安的眼神里又笼上了一层困惑,仿佛在思考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不过这层困惑也没有维持多久,他直接抬了脚,准备离去。
晴安看着他的身形在自己身旁擦过,才忽然开口,“少谦公子,你如果不赶时间,我想与你谈谈。”
没有想象中的被拒绝,庄少谦的脚步在晴安的话落下便停了下来,他微微转头,看向晴安的眼中没有询问,仿佛只是在静静等候晴安接下来的话。
晴安微微抿唇,踱步走到栏杆旁边站定,低头瞧了一眼楼下的吵闹不息,又抬头看向一片静谧的夜空,幽幽开口说道:“少谦公子,你觉得,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庄少谦似是没想到她开口便问这样一个问题,他微微回头,看了一眼她有些娇小的背影,好看的眉头凝在一起,心中的困惑更甚。
没有听到回答的声音,晴安本也没想他回答什么,依旧自顾自地开口,“我以前以为,人活着,就是要不断的努力,不断地奋斗,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用成就去告诉每一个人,没有什么是我做不到的,只要我肯努力,成功,便唾手可及!”
“后来,经历过一场大的人生变故后,我又发现,人生价值的实现并不仅仅是要告诉别人你有多厉害,更重要的,要有最亲近的人陪在你的身边,当你笑的时候,他会拥抱你,陪着你笑,当你哭的时候,他会毫不犹豫地把肩膀靠向你。”
“你到底要说些什么?”
梦呓般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晴安收回看向夜空的目光,回头,看到的是庄少谦好看的眉毛几乎已经要挤在一起了。你很少会看到这样好看的眉毛,不细不粗,不长不短,微微竖立,却又不会让人觉得过于生硬,每个角度看去,都给人一种恰到好处的舒服感。
即便是尹凤倾那个号称风华绝代的家伙,似乎也没有这样好看的眉毛,晴安忽然想。
她冲着他微微笑,“少谦公子你这样浑浑噩噩地过日子,是不是为了要报复你的父亲。”
她似乎在问他,但却带着肯定的语气,因此并没有等他肯定或是反驳,便又开口继续说道:“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在报复他的同时,其实也报复自己,报复自己浑浑噩噩地过日子,报复自己荒废才华,荒废光阴。”
没有再看庄少谦越发迷茫的双眼,她重新转过头去,“从我第一眼看见你开始,我就知道,你生就不平凡,即便你喝上几千壶酒,再把摇摇晃晃的你放到人群中去,你依然会是人群中最受瞩目的那个。上天给了你满腹才华,你不可能就这样将她摒弃。碌碌无为,也许会让你父亲生气怨恨无能为力,但也会让你的一生都泡在无望的苦水里,你的人生,也因为这场报复而废了!”
“你是否想说,随着你母亲的离开,这世上再也没有爱你以及你爱的人,即便自己金榜题名人生璀璨又有何用?其实,我一直都觉得,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父母亲人,还有那么一个人,她也许在城里,也许在城外,也许在东边,也许在西边,反正就在天地下的某一个角落里,等着去爱你,等着你去爱,总有一天,你会希望有灿烂的人生与她分享。到那时,我想,你不会希望自己是一个碌碌无为浑浑噩噩的人。”
“少谦公子,”她忽而回头,明亮的双眼盛着鼓励,“也许是我今日多嘴了,但是,我希望,你为了你的母亲,为了你自己,更为了那个等待你去爱的人,去努力去奋斗,去实现你的价值吧!”
庄少谦的目光渐渐聚拢,集中在面前这个毫不起眼的侍从身上,他看见了她眸光里的亮光,亮得足以让他不受控制地眨了下眼。他把唇抿成一条直线,刚想开口说话时,他已经看见她开始移动,并且很快就要擦身而过,他茫然转身,开口的话带了些急促,也仿佛是梦呓一般。
“你到底是谁?”
晴安脚步微顿,没有回头,唇边微微牵起一个弧度,“你已经知道了,不是吗?”
在城西的那天晚上,庄少谦没醉,庄少谦自己知道,晴安知道,叶谨其实也知道,但他们都当他醉了。
也许,晴安和叶谨都知道,有朝一日,这个男子会站在大煌的顶端,展现他独有的魅力,如果就这样将他淹没在半抷黄土里,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酒尽人散,从露台回去后,晴安没有再在雅间里见到庄少谦,他只让如林进来告诉一声,便提前走了,尹凤倾几个都知道他的脾气,倒也没在意,虽然担心,但有些挫折与迷茫,还是要他自己走出来的。
硕王府,门前除了两个打盹的侍卫,便再无其他人,安静得不像个王府,倒像许久没人住的大院。
煌子明扔了马鞭,穿过大门时,连头也没抬,高高挂着的两个大灯笼仿佛感受到自己遭了冷淡一般,在风中微微低泣。
刚进后院,煌章身边的侍从金阳便拦住了煌子明的去路,“郡爷,王爷请你去书房见他。”
煌子明微微一愣,煌章因为行动不便,除了偶尔入宫给武帝请安陪着说说话下几盘棋外,便都是呆在轮椅里看书下棋,按照他的习惯,这会儿应该已经歇下了,怎么会还在书房等他?
煌子明身形微动,跨步往煌章书房走去,同时开口问金阳,“今日有谁来过府里吗?”
金阳像是没有闻到煌子明说话时喷出的浓浓酒气,只低眉垂脸,“属下不清楚。”
煌子明脚步微微一顿,侧头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金阳,才继续往前走去,“母妃呢?”
“王妃这一个月在她的院子里斋戒礼佛,并未出来。”
“哦!”
煌子明淡淡应了一声,从他记事起,他的母妃十日便有九日都是跪在菩萨身边,闭着美丽的眼睛,不让人打扰,他早就习惯了,早已见惯不怪。
硕临院,煌章的书房。煌子明进去时,煌章正坐在轮椅上背对着他,仿佛在认真地数着书架上的藏书有多少本,听到脚步声,他才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转动轮椅看向煌子明,“回来了?”
对煌子明的醉不思归,他仿佛没有任何的看法,不等他回答便将目光越过他,看着窗外摇曳的月色,“今日锦缀宫来人了,说想跟咱们王府合作,你有什么想法吗?”
他的语气没有任何的波澜,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然后随意地问问你的想法,而不管你到底怎么想的,他都似乎不在意。
但这句话足够煌子明皱紧了眉头,他看着煌章,眸中闪过一丝心痛,“父王,这么多年过去了,您怎么还不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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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亲爱的xs2019,我前天发错了一章,你应该是错订了,麻烦麻烦你在评论区留个言,我把那章的订阅币返还给你,不好意思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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