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太后自然是听明白余知葳的意思了,她也搁下了箸,看着余知葳道:“哀家是老了,可有些事儿也不是你们年轻人自己就能办成的。历练历练是不错,别办错了事儿才好呢。皇爷如今才几岁,没人帮衬着,又怎么好撑得住这一偌大的场面?”
余知葳听这个也不以为意,假装听不懂似的,跟蔺太后装傻:“母后说的哪里话,我们知道自己年少,办事不牢靠。所以办事的时候那可谓是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生怕一不小心错了甚么,文渊阁的诸位大人啊,都指点着呢,不会有错处的。”
她抬了抬眉毛,接着笑道:“皇爷如今也大了,可不是吃奶的小儿了,他若是自个儿想上进,母后难不成要拦着?”
“这话说的。倒像是皇后要和哀家抢儿子似的。”蔺太后瞧着余知葳,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地消失不见了,“你要知道啊,那御座之后的珠帘,里头无论坐着的是谁,只要是个女子,那便是人人诟病的祸国殃民之人。你今日劝哀家莫坐珠帘后,不过是想要那珠帘之后换个人罢了。”
余知葳支着下巴坐着,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来:“母后说错了,儿臣不要坐珠帘后。”
我想坐御座前。
余知葳的手忽然抖了起来,她本来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彻底架空了蔺太后,让蔺太后再也没法子垂帘听政,推着小皇帝贺霄亲政。批红权在她手里,文渊阁里全都是她的眼线,她朝会时坐不坐珠帘后都没有关系了。
但在这一刻,她心中却陡然生出了这种想法,这种对权力的渴望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是个几百年后的事后诸葛亮,她爱国,却绝对不忠君。她能理解余靖宁,但是她没法子对余靖宁达到绝对的认同。
还有一点是因为,余知葳觉得这个时代还没有到女子坐明堂的程度,她能顺着时代向前,却不能一步登天地将这一步步跳过去。
还是先脚踏实地一步步走罢,余知葳心道,万一我真的可以呢?到时候不仅她能坐御座前,天下有识之士皆可坐御座之前,到时候那个御座,就只是个象征符号罢了。
“珠帘之后本就不该坐人。”余知葳的桃花眼里像是住进了甚么深渊,一瞧瞧不到底,“母后不该坐,儿臣也不该坐。皇爷如今不是小孩子了,今日坐在皇爷背后的人,明日便给皇爷心上添了一份猜忌。母亲不行,妻子也不行。”
“娘娘还真是好大的口气。”裘安仁拂尘一甩,勾着眼角往余知葳身上睨了一眼,冷笑道,“太后娘娘面前怎的还这般胡言乱语,皇后娘娘难不成连孝道也不顾了?”
她眨了眨长睫毛,把方才那般近乎狂热的神色全都收回了自己的眼中,深深地投进了眼底的深渊:“做奴才的,又有甚么资格来训斥我?今日敢称九千岁,那明日呢?岂不是该称万岁!”
余知葳抬起眼睛来,对太后瞬间阴沉下来的脸色视若无睹,屈指要去敲桌上的杯子。
裘安仁瞳孔猝然一缩——她这别是要摔杯为号?他在这一瞬间里,几乎能想象到锦衣卫是不是已经围了紫禁城。
余知葳仿佛下一刻就能高喊出:“拿下这妖宦!”
“咣当”!
裘安仁跪在了地上,而余知葳手里的杯子还没有敲破。
“娘娘,奴婢本无意于此。”裘安仁将自己头上的三山冠搁在了地上,“是奴婢恃宠而骄,僭越了。”
他能明白,他虽在这朝堂之上党羽遍布,但却是靠着蔺太后宠爱才走到今天这一步的。阉党便是太后党,今日的司礼监掌印大太监是他裘安仁,明日也会碧空、是小叶,甚至是冷长秋。
蔺太后信他,乐意宠着他惯着他,让他满世界受着生祠的香火供奉,那是她乐意。蔺太后愿意给自己豢养的狗儿骨头吃,顿顿喂肉都没关系。
但前提是,这条狗是一条让咬人就咬人,绝对不会反过来咬主人的好狗。
他内心中虽然极其厌恶自己在蔺太后跟前像是个面首的这种身份,但他必须倚仗着这个身份才能常伴御座旁。
否则,他就连条狗都不是。
裘安仁低着头,将自己身上的抬手去解腋下的系带:“奴婢绝无此意,今日愿自去蟒衣,白身以侍奉太后娘娘。”
言罢就要把身上的大红蟒衣除去。
蔺太后喜欢少年人,要清隽要鲜嫩,最重要的是,要会示弱、瞧着天可怜见的。
这叫做“我见犹怜”。
裘安仁跪在地上,肤若润瓷发如鸦羽,眼角挑着,长眼线划着一弯可怜兮兮的弧度。睫毛扇动,像是下一刻就要挤出眼泪来了。
“狗奴才。”蔺太后盯着裘安仁看了好半天,有一瞬间的眼神甚至是森然的,但她最后还是放缓了眉角,色厉内荏地冲着裘安仁吼道,“宴席之上衣冠不整,哪里来的规矩,给哀家把衣裳系好了!”
余知葳一挑眉。
蔺太后这是要保裘安仁了。
如今太后娘娘垂帘听政,得靠着他这个司礼监掌印大太监给批红盖印,她不听政,也不过是耳目受蔽,而要是这时候将裘安仁换下去……
余知葳能把周满的职位顶掉,让冷长秋做了司礼监随堂太监,那把裘安仁的权力褫夺了,她转眼间就能让冷长秋顶了裘安仁的位置。
“你如今这般胡言乱语,举止狂狼,哪有一点儿哀家身边的人的样子。”蔺太后拿手指尖儿居高临下点着裘安仁的鼻尖,“掌嘴!”
裘安仁当然明白蔺太后的意思,二话没说,自己扇起自己巴掌来。他生的白,一巴掌下去,脸上就起红印,没几下两边脸就肿了起来。
余知葳好整以暇在旁边数着,等差不多数了十来下,估摸着蔺太后要开口了。
果真,蔺太后忽然道:“都是这狗奴才没规矩,今日便该好好教训教训。”她瞧了余知葳一眼,起箸道,“皇后啊,接着用饭罢,再不吃这菜都该凉了。哀家老了,大衡今后,还是得靠皇爷。”
余知葳赶忙就坡下驴:“儿臣明白了。”
她看了看桌上差点儿被自己屈指敲碎了的杯子,手上汗得拿不住筷子。
我可终于明白当初武侯城上唱空城计是甚么感觉了,余知葳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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