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文山的这次认亲,几乎可以说,对所有人的人生都是一个巨大的转折。
尤其是对丁红豆的冲击更大。
她虽然在家里没说,依旧装出一副万事无常的样子……不给长辈们添担忧。
然而呢?
突然间就多了一个亲人,甚至还是一个知名的美国华侨画家,爷爷也搬到自己的身边,不用再回家守着孤坟,甚至连杜董事长都和自己沾亲带故……
她要考虑的事情就多了。
丁红豆不是一个趋炎附势和坐享其成的人。
认了亲,她没想着:这下好了,天上掉下个富奶奶,我又是她的唯一继承人,以后就什么都不用干了,等她没了,我就可以靠遗产了,可以天天在家躺着享福了,我也是个富人了……
反而正好相反。
她觉得大家都是实在亲戚,再留在杜家照顾杜一珍,怎么还能拿工资呢?以前是凭自己的双手吃饭,现在呢,这份赚钱的工作,没法再叫“工作”了,以后,杜一珍有爷爷寸步不离的照顾着,自己再拿“高薪”,好像也不那么理直气壮了。
如何调节认亲后的转变?
需不需要再找新工作?
以后的人生道路该怎么走?
这些问题……一下子都堆在了眼前。
她才18岁,遇到这么大的事情,虽然表面上笑呵呵的一派云淡风轻,实际上呢,能不在心里合计吗?
所以,丁红豆从电视台出来之后,低头走在寂静的夜色里,她孤单的背影就显得有点心事重重。
冯庸开着车一拐过路口,就立刻瞄见了她窈窕的背影,不由得放慢车速,向着身旁的张美丽,“哎,小张,那个是不是……”
这就是等待答案!
张美丽是个聪明人,立刻殷勤的接过了话头,“台长,您说谁啊?哦!您说小丁?她是杜一珍的助理!今天是来核对访谈剪辑录影带的!”
冯庸左手扶着方向盘,右手漫不经心的夹着烟,吸了一口,“哦!”
把车开到丁红豆的身边,直接就停下了,按了下喇叭,“你让她上车!夜路不安全!”
领导发话了!
张美丽只能照办,探出半个头,“小丁,上车!我们送你!”
话虽然这么说。
心里却并不是很乐意。
为什么呢?
张美丽是个年轻漂亮的主持人,也想在电视台里找一个有实力的靠山,那冯庸就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不但年轻就位居高位,交往广泛,英俊潇洒,而且家境背景又是非常有来头的,几乎是台里所有人巴结的对象。
今天……她好不容易有这么一个搭领导顺风车的机会,想着多和冯庸私下聊聊天,拉拉关系,为以后的事业铺铺路,谁想到,半路却遇到了个丁红豆,心里能高兴吗?
说话的时候不由自主的就带着点酸意,“小丁,你和冯台长早就认识啊?”
丁红豆是个冰雪聪明的人,从她的神色和语气里听出来了点儿“故事”,不愿意平白无故搅进这些事情里,“我自己坐公交吧,不麻烦你们了!”
冯庸却坚持,“没麻烦!”
甚至干脆命令张美丽,“你去给小丁开车门!”
张美丽讪讪的,只能下了车。
她也是一个八面玲珑的人,故意装的很热情,挽着红豆的胳膊让到了后座里,“别客气了,我们冯台长是怕你走夜路不安全!你不用拒绝,感谢就好!”
丁红豆被她半推半拉的塞进了车里,也没办法了,只能淡淡的一笑,“那好吧!谢谢台长!”
冯庸在道后镜里瞧了瞧她,鼻子里“嗯”了一声,就算是回答了。
张美丽扭回头,“小丁,你住在哪儿?”
“周家胡同!”
“呦!那可是好地段!住在那里的人,都是有脸面的!”张美丽有些市侩,大概是做记者的习惯,立刻就好奇上了,“那你是住在杜一珍在家里?还是她的什么人?”
“嗯!我住在她家里!”丁红豆没打算跟她解释那么多,也没打算借着杜一珍的身份抬高自己,“就是为了工作方便嘛!”
“哦!”张美丽挑了挑眉,“这么说,你真的只是杜一珍的小助理?我一开始还以为你是她的什么亲戚呢,毕竟你俩长得挺像嘛,她也挺信任你!”
她笃定的以为丁红豆就是一个“艺术家”身边,无关紧要的工作人员了,没有必要再拉关系了,这才索然无味的转过身,又面向了冯庸,“冯台长,那就先送小丁吧,我不急!”
还是藏了点“单独相处”的小心眼儿。
冯庸淡淡的,“先送你!”
“啊?”张美丽愣了,飞快的在后视镜里扫了一眼丁红豆,又用余光瞄着冯台长,“可,小丁住在西城,你和我住在北城,应该先送她吧?”
冯庸不耐烦的微挑了挑眉,“你怎么知道我住在哪儿?”
特意打听过了?
可见居心叵测!
张美丽尴尬的转过头,笑了两声,自己给自己解围,“我上次好像听美食组的王导说……你跟他住在一个小区!那离我家很近啊!我以为是真的呢!”
冯庸没接茬。
车厢里寂静的有点怕人。
丁红豆也不想多说话,略微把窗户摇下了一个缝,把脸贴过去,肆意的享受着春日的夜风吹拂着面颊。
车子一路前行。
大概10多分钟,就到了张美丽家的楼下,张美丽还有点不甘心,扭头望着冯庸,眼睛里一派雾水蒙蒙,“冯台长,你不上来喝杯茶?”
自己也觉得这话诱惑的太露骨,又马上加了一句,“小丁也可以来呀,反正我睡不着!大家一起聊聊天,更热闹!”
冯庸摆了摆手,说话简短,拒绝的却不容置疑,“下车吧!”
张美丽没办法了。
只能下了车,缓步进了楼洞。
冯庸却没发动马达。
而是静静的又点上了一个烟,闷头抽了几口。
丁红豆有点没搞明白情况……也不大方便太催他,“那什么……冯台长,这附近还有公共汽车站吗?你把我送到车站去!我自己回家!要不然,你这么磨叽,我明天早上也到不了家!”
冯庸被她的爽直和孩子气逗笑了,掐熄了烟头,边扭动着车钥匙,边低声的问,“你不是应该坐到前面副驾来吗?”
一般的女人,坐他的车都这样。
丁红豆却正相反,“坐前面干嘛?我这里挺好的!”
她没打算往对方身边靠……一是为了避嫌,二,也没打算凑过去跟陌生男人套近乎!
这样正合适!
礼貌的保持着一定距离,想说话就说,不想说话也不尴尬,“我就是坐个顺风车,来回折腾啥呀?”
冯庸嘴角的笑容更深了,路灯的昏暗下,依稀可见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你可真有意思,说话这么实在呢?顺风车怎么了?你坐到前排来,是对我最起码的尊重,要不然,我是你的专业司机吗?”
话虽然这样说。
可他也没强求!
踩了脚油门,车子缓缓上路了。
视线在倒后镜里瞄着丁红豆,“还有,你还敢顶撞我,你就不怕得罪我吗?我可是电视台的领导,好多人巴结我都来不及呢,你就没想着借机让我帮你找个工作,做个主持人什么的?或者,给你个试镜头的机会,成为电影明星?”
“切!”丁红豆撇了撇嘴,“我巴结你什么?我也不做什么明星白日梦!你就算是天上的玉皇大帝,权力无穷,威力无限,咱俩也是两个世界的人!一辈子也没有交集!”
“呦?”冯庸饶有兴趣的用大拇指刮了刮眉心,“小小孩的,就敢说一辈子?一辈子有多长,你知道吗?人生中会遇到多少事,你知道吗?”
“行了,你别给我上人生课,我不缺老师!还有啊,明明刚才你送我,我还挺感激的,现在你说的越多,我就觉得你不像个好人了!”
“哈?我怎么不像好人?”冯庸语气里带着调侃,“你戒心倒挺重的嘛,怎么?我会把你谋害了?”
丁红豆一甩长长的马尾,发丝随风轻舞,在忽明忽暗的路灯下,像是个纯净的小精灵,“你敢?你送我可是有证人的,如果我明天出了什么事,你也别想好!再说了,我一个光脚的老百姓,还怕你穿鞋的大领导?要论谋害?也该是我谋害你!”
冯庸低着头笑,“你可真够牙尖嘴利的!一看就是个不吃亏的主!”
不吃亏?
一想到丁红豆在书店里回呛小偷的样子,他就忍不住想笑!
说实话……
他的地位像是众星捧月似的存在,从来都是被人仰望着,吹捧着,低声下气的哄着,今天,他突然遇见了一个像丁红豆这种女孩,事事呛着他说,甚至都没有个笑模样,他不但没生气,反而觉得特别有意思……认为对方不做作,不矫情,对自己也没有什么可图的,没有任何利益纠葛,就用不着防着。
在一天烦累的工作,以及各种勾心斗角之后,可以和一个这样单纯洁净的人聊天,什么都可以说,什么都可以不说,甚至还可以互相“攻击”,对于他这个地位的人来讲,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轻松”。
他心里甚至暗自希望,可以稍微延长一下这一段两个人单独的旅程……
冯庸的态度和刚才截然不同了。
话也明显多了……颇有点儿套近乎的嫌疑,“哎,你给杜一珍当助理,你也会画画吗?将来想做一辈子助理?有什么长远规划吗?”
丁红豆淡淡的斜睇着他,“你问这些干嘛?我以后的规划,和你有关系吗?”
她越是这样冷冷淡淡的拒绝,冯庸就越想逗她说话……世上还真有这种人,一辈子顺惯了,就愿意找“不顺”。
冯庸对她这种明显的怠慢不以为意,“这不就是闲聊天儿吗?车上就你跟我,咱俩总不能大眼瞪小眼闷坐吧?这是社交礼仪,客气一下!”
“我不愿意闲聊天儿!也不喜欢瞎客气!你好好开车吧!安全第一!我还想平平安安的到家呢!”
“哈?你还真把我当司机了?”
“……”
两个人就这样一路拌呛着。
直到车子到了周家小巷,冯庸这才认真了起来,“不逗你了,几号院子?”
丁红豆没打算把自己详细的地址透露给不相干的人,随手往拐角处的路灯处一比,“就停那儿吧!我自己走回去!”
冯庸有点不放心,“这怎么行?黑灯瞎火的,万一碰到坏人呢?我把你送到门口吧?”
丁红豆执着的坚持,“真用不着!”
“那好吧!”冯庸也不想太上赶着了,顿了一顿,“那我站在路边瞧着你!”
下了车。
绅士的为红豆拉开了车门,等她的脚一落地,真心诚意的一笑,“认识你挺高兴的!你脾气像个小孩儿似的,跟你相处不累!嗯……”
顺势伸出了一只大手,“那……咱们就有缘再见?”
路灯下……
他的手掌厚实宽大,十指修长,一看就是从小就养尊处优的手。
丁红豆正犹豫着该不该握。
忽听得身后响起了一个霸道而低沉的声音,“哎,干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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