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一珍到底怎么样了?
丁文山虽然没问出口,可却是比谁都关心……
他的两只大手紧紧的捏成拳头,骨节都有些泛白了。
丁红豆在关心奶奶的同时,也更关心爷爷。
这也难怪!
毕竟丁文山是她从小到大就唯一依赖的亲人。
她问完了那句“我奶奶怎么样了?”,就往丁文山身边站了站,小手包住了丁文山的大手,顺势捏了捏……
丁文山感到了她指间的温热,扭头瞧了瞧她……有那么一刻,心里觉得踏实了许多。
医生沉稳的开了口,“你们别着急,病人刚刚已经苏醒了!心跳和血压也恢复了正常!没有生命危险了!”
三个人同时“哦”了一声,紧绷的肩膀,好像也一起放松了,“那我们可以进去看一看她吗?”
“这个吗?病人苏醒之后的情绪很激动!”医生犹豫了一下,“一直哭!一直哭,后来,我们只能给她打了些镇静剂,让她安静的睡一觉,临睡着之前,她还说……”
医生的目光扫过了丁文山的脸,“你姓丁?丁文山?是她丈夫?”
“对!”
“病人特别强调,现在最没法面对你!我也不知道你们俩之间发生了什么,这不是我们医护人员应该过问的事情,不过呢,我劝你,为了不引起她的过于激动,暂时还是别进去了!”
丁文山听了这话,心里咯噔了一下……也明白妻子大概是因为猛然得知失去了儿子,心理极端内疚,无法面对自己。
然而,他还是不甘心。
粗着嗓音问大夫,“你刚才不是说她已经睡着了吗?睡着了?我都不能进去看一看?扯!”
大胳膊一挥,直接把医生扒拉到一边儿,向着急诊室走去。
杜一瑶在后面低嚷,“等等!”
拄着拐杖,快步走上来,拦住了他,“我不管你现在多么想见我姐,可你不能违背我姐的意愿,这是当初你答应过我的!她既然还没准备好面对你,你就给她些时间嘛……你也应该设身处地的为她想一想,多少年浑浑噩噩的没有记忆,突然间一睁开眼睛,20年过去了,自己和丈夫都老了,唯一的儿子也早早去世了,这样的打击她怎么能受得了?”
丁文山挺着肩膀,“正是因为我知道她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所以,我才要去支持她,去和她一起面对这种痛苦,而不是让她一个人慢慢承受,慢慢消化!”
“我理解你的心情,可现在不是激进的时候!”杜一瑶也不退让,“毕竟我姐刚才吐了血,还差一点丢了性命,如果再见到你,情绪激动,难免会再出什么错?我不想冒这个险,反正,我不跟你争,你听我的吧,至少你现在不能见她!”
她也是一个说一不二的董事长,发起威来,那绝对不马虎。
丁文山还要再据理力争。
丁红豆息事宁人的拽了拽他的胳膊,“爷,别说了,大家都是为了奶奶的健康考虑!各有各的观点,没有谁对谁错!这里是医院,咱们这么争来争去的让人看笑话,这样吧,我先去看一看,如果奶奶没醒呢,你就进去瞧瞧她,如果她醒了呢,不想见你,你就先忍一忍?嗯?不会很久的,我会开导她的!”
这也算是一个折中的办法了。
确实谁也挑不出理来。
丁文山和杜一瑶都不说话了。
杜一瑶拄着拐杖缓步进了病房,丁文山背靠着走廊冰冷的墙壁,等待着里面的召唤。
丁红豆给了爷爷一个鼓励安慰的眼神,这才小跑着也跟进了病房,往床上一瞧……
只见杜一珍瘦弱的身体上盖着白被单,脸色仿佛和被单一样白,两扇睫毛紧闭着,眼角处好像还凝着泪滴。
杜一瑶心疼的喊了一声,“姐?”
没有反应!
显然是镇静剂起了效用。
杜一瑶的眼圈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泪珠顺着面颊而落。
杜一瑶走到床边,轻轻的抓住了姐姐的手,声音压得又低又柔,仿佛是怕把对方从梦中惊醒,“姐,是我,我来看你了!你别急,过去的一切,不是你的错,那都是命运和年代造成的悲剧!你别再折磨自己了!忘掉以前,重新开始吧…只要你能好起来,让我做什么都行!”
丁红豆站在床边看了几眼,见杜一珍并没有苏醒的意思,她心里惦记着爷爷,又反身走到了门口,把脑袋探出了病房,招了招小手,“爷,来!奶还没醒呢!”
丁文山听到她的话,脸上立刻绽放出了笑容,大步流星的进了病房,到了床前,一低头,望着妻子那个虚弱的样子,眼眶就先红了。
掌心轻抚着她的小脸儿,大拇指一划,顺势为她抹去了眼角的泪,“素馨,你个傻子!往事已矣,谁都无力回天,你又何必这么折磨自己呢?现在就剩咱们夫妻俩了,没有儿子,只有孙女儿,你要好好的,我才能好好的!咱们全家才能好好的!”
言语虽然朴实!
却是他心里最真的话!
丁红豆在这种关键时刻,还能保持头脑清醒,拽了一拽杜一瑶的衣摆,“小姨奶,我是不是该去问问医生,我奶什么时候能出院呢?还有,出院以后该怎么安排她呀?是回城里?还是回农村?”
不错!
这都是迫在眉睫的问题。
杜一瑶想了想,“我以为还是回城里吧?我姐现在情绪不稳定,回到农村呢,那里的医疗设备太差了,万一她再发病呢?城里至少还有好大夫啊!等到她彻底恢复了,再由她自己决定想住在哪儿?”
考虑确实很周全。
丁红豆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那我去联系医生和出院的事情!”
她非常细心,也很有担当……都到这种时候了,爷爷心神不稳,姨奶腿伤未愈,自己这个做小辈的,就必须多出力了。
先去办公室联系医生,“你好,麻烦问一下,我奶奶什么时候能出院呢?”
“哦!”医生放下了正在忙碌的处方,抬头瞧着她,“我还是那句话,杜一珍现在没有生命危险,镇定剂呢,只是让她睡一觉,你们什么时候想出院都行!”
“那好,谢谢,我现在就去办手续?”
“可以!”
丁红豆二话没说。
到收费处交费了。
刚站到窗口,接过了账单,低头一看……只觉得身边呼的一声,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直接就把账单抢过去了。
丁红豆惊讶的扭头一瞧……
楚南国站在大厅的荧光灯下,正眯着眼睛向她笑呢。
这可真是意外了。
丁红豆小声的问,“你怎么来了?”
怎么来了?
说来也简单!
全都是因为爱。
恋爱中的人嘛,心里有对方,时时刻刻想着对方……恨不得每分每秒都能黏在一起才好呢!
楚南国当然也不例外,甚至像他这种外表冰冷的男人,一旦爆出感情,反而比常人更热烈。
他在单位吃过午饭之后,忽然就想媳妇儿了,就想听听她的声音,估摸着时间,丁红豆也该下行回家了,就往杜家打了个电话,可没人接……他还不死心,就隔了10分钟又打一回,还是没人接。
楚南国有点急了。
他脑瓜也快,想了想,家里不应该没人呢,一定是农村这边出事儿了。
所以,他就把电话打到了五福村村委会,正好赶上刘富贵接电话,就把这事儿都和他讲了。
楚南国二话没说,马上跟单位请了假,开车直接就奔着县城里来了。
见了面……
他也没跟丁红豆解释这些来龙去脉,只淡淡的一笑,“你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我作为你的丈夫,能不过来吗?”
丁红豆讪笑着,“切!什么丈夫?咱俩还没结婚呢!你最多只算个未婚夫!”
“别管是什么夫,反正我就是你的男人!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老婆!”楚南国执着的坚持,“你家里出事情了,我当然要往前冲了,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在这顶着呢!”
说完了话,随手在裤兜里掏出了钱包,直接就交款了。
丁红豆望着他宽厚的肩……只觉得只要有这样一个男人在身边,无论发生什么,真的真的,他就可以给自己撑出一片天来。
交完了款,结完了帐,两个人再回到病房的时候,说来也巧了,正赶上两个警察,带着一个20多岁男人也进了病房。
那男人一见丁云山的脸,赶忙气势汹汹的用手一点,“就是他!就是他!就是他抢的我摩托车!警察同志啊,你们快把他抓起来!”
丁文山瞪圆了铜铃似的大眼睛,冷冷的一哼,“什么叫抢?老子是借用!”
警察息事宁人的摆了摆手,“回派出所再说吧!”
就要把丁文山带走。
楚南国立刻赶了过去,拉着那小伙的胳膊,“不至于把事情闹得这么大吧?咱们出去谈!”
大手一紧。
那男人就觉得半边身子都麻了,连反抗的力量都没有,就被人拽出了病房。
警察随后而出。
四个人站在走廊上,悄声的谈话。
杜一瑶望着丁红豆,“南国怎么来了?”
丁红豆也没多解释,垂着眼眸一笑,“他怕咱们忙不过来,过来帮帮忙!”
杜一瑶赞赏的点头,“他可真有心!也能担事情!确实是个不错的好男人!”
不大一会儿的功夫,楚南国又回来了,轻轻松松的一拍手,“事情解决了,那小子不追究了!”
不再多说了……既不炫耀,也不买好。
沉稳的像座山。
安排着接下来的事儿,“这样吧!反正现在我也有车,咱们分两拨,一起往城里赶!谁坐我的车?”
杜一瑶抢过了话茬,“我跟我姐在一起!万一她中途醒了呢,我对她的病情最了解,我能照顾好她!红豆要来呢,我也没意见……”
言外之意。
订文章还是不行。
楚南国刚才交款的时候,在丁红豆的嘴里,已经把这里的情形了解了个大概,他缓步走到丁文山的跟前,“老爷子,那你就跟我坐一趟车?男人嘛,别太钻牛角尖儿,要理解和体谅一下女人的情绪!让奶先安静一下吧!反正就几个小时的事儿!到了城里,回了家,再说!”
这话说的大气!
也在理!
丁文山只能默默的同意了。
几个人张罗着把杜一珍安排进了车里,丁红豆和杜一瑶也跟着坐了进去……司机开车,小轿车直奔城里而去。
楚南国也上了自己的车,发动马达,一踩油门,载着丁文山,缓缓的跟着前面的小车。
丁文山也没心情多说话,目光紧紧的盯着前车的后车窗,唯恐错看一个细节,车里就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楚南国轻轻的叹了口气,在兜里拿出了一包“大重九”烟,递到了丁文山的面前,“给!”
男人不用多安慰!
丁文山点燃了一根,默默的吸了起来。
楚南国摇下了一点车窗,让清新的空气涌入,他修长的手指轻敲着方向盘,声音坚定中带着沉稳,“老爷子,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丁文山回了一句,“希望如此吧!”
*****
一行人回到杜家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
楚南国并没有急着回家,里里外外的帮着张罗忙活……毕竟这种时候有一个高大威猛的老爷们儿在身边,好多事情都简单很多。
杜一珍依旧被安排在后院的卧室里。
她清醒以后,抓着妹妹的手一直哭,哭声从窗户传出来,凄凉的在夜色中散开……丁文山一看这种情况,也不敢贸然进去了,只能站在窗外的檐下,默默的抽着烟。
起先,丁红豆还站在一边劝……
可人伤心的时候,是听不进去劝的。
杜一珍一听到她的声音,嘴里就翻来覆去的念叨,“我可怜的孩子呀,如果不是因为我,你爸妈都在,你的童年会很快乐,你也不会被扔到亲戚家的门口,数九寒天的差点冻死……”
伤心的念叨一阵儿,又在床上坐起来恨恨的骂,“你妈简直就不是人,畜生都比她强,虎毒还不食子呢!当初我们丁家对她不薄,耀辉对她更好,她可倒好!树倒猢狲散!比谁跑的都快!如果还有机会让我再见到她,我一定喝她的血,吃她的肉,问问她到底还有没有心……”
骂完了之后……又气,又急,又悲伤,一口气儿差点又没喘上来。
杜一瑶给姐姐揉后背,低着声音劝,“姐,你别激动,那个贱女人不会得好报的,以后等我有机会,找到她之后,我让她身败名裂!”
顺势向着丁红豆摆了摆手,“你也先出去吧,我姐看到你也激动!”
情况确实如此!
丁红豆没办法了,也没敢提爷爷就在门外……转身出了卧室,看到夜色里的丁文山,缓步走过去,和他并肩站在了一起。
楚南国也不声不响的陪着。
卧室里……
偶尔传出姐妹俩的说话声和杜一珍的哭声,不过,所幸的是,哭声越来越小了,最后变成了哽咽。
到了后半夜。
杜一瑶才从姐姐的房间里出来,抬眼一瞧……风里还站着三个人。
她轻叹了一口气,拄着拐杖缓步走了过去,“时间太晚了,你们别在这站着了,我姐刚睡着,哭累了,我觉得让她发泄一下情绪也好,毕竟遇到这么大的事儿,失去唯一的儿子,是个女人都承受不了!”
见丁文山依旧一动不动,她又向丁红豆使了个眼色,“豆儿,你们大家在这陪着也没有什么用!你把爷爷送回去吧!等到明天我姐情况好一点儿了,能接受你们了,你们再进去见她,这样总可以了吧?”
丁红豆没说话。
她最理解爷爷现在的心情……估计是谁劝都劝不动的,只能静静的陪在一边给予支持。
楚南国心疼媳妇儿……夜色里就这么陪着老爷子站着,得站到啥时候啊?
他清了清嗓子,“我能说两句吗?老爷子,姨奶说的对!你现在站在这儿也没什么用,你不回去,红豆也不敢睡,大家都这么熬着,等到明天,丁奶奶醒了,谁还能有精力照顾她呀?依我说,今晚就养精蓄锐,毕竟以后的日子还长呢!慢慢来!别激进,事情才能更稳妥!”
丁文山扭头瞧了瞧孙女儿……月色下,只见她单薄的小肩膀上,披着楚南国的大夹克,大概也是累了,脸色也不大好。
丁文山可以不顾及任何人,可这个孙女儿是他的心头肉……他舍不得让孩子立在夜风中,心力交憔悴的陪着自己。
一念至此,抬手,摸了摸红豆冰冷的面颊,也没说话……转身奔着自己的房间去了。
楚南国伸开单臂拥着丁红豆,“赶紧的你,你也回去躺一会儿,夜寒露重,别着了凉!”
半拥半推着她,直接送回了卧室。
进了门,赶忙殷勤的把丁红豆的被褥都铺好了,又转身在门边的脸盆里倒了热水,投进去一条干净的毛巾,浸湿了,拧干了,提出来塞进了媳妇儿的手里,“擦擦脸!提提神!”
丁红豆接过毛巾,扬着头,感激的向着他一笑,“谢谢你,老楚~谢谢你,在我家里有事儿的时候,就这么一直陪着!”
顺势靠进了他的怀里……耳边可以听到男人镇定而有力的心跳声。
楚南国摩挲着她浓黑的头发,嘴角的弧度格外的温柔,声音低沉的就像是一把大提琴,在夜色中悠悠的能让人沉醉,“傻丫头,你记住了!这辈子,你永远也不用跟我说谢谢!你是我媳妇儿,无论风雨,我都应该陪着你,这有什么可谢的?为了你,做什么,都是我应该的!”
“老楚~”丁红豆委在他怀里撒娇,“有你在,真好!”
楚南国调侃的逗她,“真好吗?嗯?!”
“呸!想得美!”
忽听得院中想起了一阵哀伤的口琴声。
丁红豆将视线投向了窗外,伤心的叹了口气,“唉!我爷爷恐怕又得吹一夜了!以前逢年过节的时候,他就这样在我爸和奶的坟前一直吹!男儿有泪不轻弹,他的口琴,就是他心里最深的悲伤!”
楚南国点了点头,“爱上了,又失去了,哪那么容易释怀?”
月色沉静……
琴声悠扬……
院中的丁香花在夜色中慢慢的吐开了花蕊……
花好!
月圆!
****
第2天……
杜一珍干脆谁都不见了。
把自己锁在房里,不吃,不喝,也不与人交谈。
起初,杜一瑶还沉得住气。。
每隔半个小时,过去趴着窗缝往里窥探……确保姐姐无恙。
后来,眼瞧着天黑了。
房间里依旧是没动静。
杜一瑶有点急了。
端着煮好的鸡粥,伙着丁红豆,两个人在门口叫门:
“姐,你伤心我知道,可也不能不吃不喝呀,你开开门,我就给你送碗粥,绝对不多说话!”
“奶,是我呀!我是红豆,你可别吓我!你要是不开门,我就在这一直站着,站一宿,我也不吃饭……”
“姐……”
“奶……”
叫了一溜十三遭,屋里还是没应答……
院里的丁文山沉不住气了。
大步走到门口。
左手抓着杜一瑶,右手抓着丁红豆,往旁边一甩,“起开!”
扬着嗓音,一声低吼,“素馨,我进来了!你别想躲着我!你躲不了一辈子!”
抬起腿。
“蓬”的一声。
门板踹飞了……
杜一瑶和丁红豆都惊讶的张大了嘴……没料到他会这么霸道强势。
丁文山也不管三七二十一。
闪身就进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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