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慌忙抱起药酒罐子的柳传洲,红豆搓了搓鼻子,表示鄙夷:“味道那么冲,送给我都不喝!”
柳传洲抱着药酒罐子道:“这是涂抹伤口的,不是喝的。”
原来不是喝的啊!红豆给了他一个白眼,走了两步,走到乔苒身边开始嘘寒问暖:“小姐,你没事吧!有没有摔疼?”小姐既然没受伤,那肯定是疼的,她可要好好安抚一番小姐。
乔苒摇头,整理了番衣袖,道:“没事。”
裴卿卿抱起一同做了错事的小白,眨着眼睛看向乔苒,看起来无比乖觉。
乔苒揉了揉她头上的小团子,道:“吃饭吧!”
对,吃饭!拎着铲子站在唐中元面前,正想着用什么借口也好给他一铲子的红豆当即回过神来,扔下唐中元,忙不迭地跑去厨房。她还剩个汤没有做呢,今日本想做鱼汤的,如今因着小白偷偷把鱼解决了,只能抓个鸡蛋做蛋汤了。
闻着厨房里传来的香味,抱着药酒罐子的柳传洲吞咽了口唾沫,看向乔苒:“乔大人,在下还不曾吃饭,可不可以”
乔苒笑着点了点头,而后目光落到了柳传洲怀中的药酒罐子上:“药酒也可以留下,我瞧瞧功效。”
这话一出,柳传洲顿时大喜过望:“不是我吹,我这药酒功效是极好的,乔大人定然不会失望的。”他说着抱着药酒罐子同大家一道走进屋中,“乔大人,放哪儿?”
“放角落里吧!”乔苒说着同裴卿卿在桌边坐了下来
放下药酒罐子的柳传洲也跟着走过去坐了下来。
桌上的菜式并不算丰盛,不过很是家常,柳传洲闻着涌入鼻间的菜香味吞了口口水:“我已经吃了好几日的干馍馍了”
这算是不打自招了,这人就是来蹭饭吃的,红豆指挥着唐中元把汤端进来,给柳传洲一记白眼,而后走到院中,扯嗓子喊:“方家的,吃饭了。”
待方家母女到了之后,众人便开始动起了筷子,动了几口之后,柳传洲便按捺不住开始风卷残云一般的吃了起来,看着他那狼吞虎咽的样子,红豆忍不住皱眉道:“你们太医署不给俸禄吗?连顿饱饭都吃不上?”
瞧这人吃饭吃的同饿死鬼投胎似的,没看到小姐只动了几筷子便放下了么?
“没没有,给了。”柳传洲抓着盛起的第四碗饭,埋头吃着,含糊不清的回答着红豆,“不过钻研药酒、药丸这等药材要自己掏钱,我外祖家自我来了京城,便停了给我的月钱,只靠俸禄,委实有点少。”
红豆不懂钻研药酒、药丸什么的用处,听罢,了然道:“原来是自找的,不是没钱。”
正大口扒饭的柳传洲一下子噎住了,而后便剧烈的咳嗽了起来,这咳嗽咳得如此激烈,好不容易在一旁的唐中元的帮忙下顺气了,他立时睁大眼睛瞪向红豆:“你懂什么?这钻研是为人医者的本分,若是每个医者皆只遵循着前人的经验,而不加反思的话,医道如何发展?”
红豆呆了一呆,顿了顿,瞥向乔苒,道了声“哦”。虽然不是很明白,不过看小姐的表情,这话应该没有错。
说了这么一通不是要她一个“哦”的,柳传洲直觉胸口一股气无处发泄:“你懂什么?”
“我懂做饭,过日子。”红豆想了想,道。
他说医道传承,她却道做饭过日子?才顺气的柳传洲再一次剧烈的咳嗽了起来,这一次,唐中元没有帮忙,只自顾自的舀了一碗汤,慢慢喝了起来。
乔苒笑道:“阳春白雪,下里巴人各有不同。”
有雅自有俗,红豆是个大俗人,没必要将她强拉着去融入雅中。
不过比起这等医道传承与吃饭过日子之间的纷争,乔苒注意到的却是另一件事。
“你外祖家为何停了你的月钱?”乔苒问道。
柳传洲的外祖是岭南李氏金针,他学医也有一大部分是传承自李氏金针,据柳传洲自己所说,外祖对他一向不错的,怎的突然停了他的月钱?
才被红豆戳了痛处的柳传洲还不待缓口气便再次被戳到了更痛的痛处,他嘴里含着饭,哽咽了起来:“外祖家不要我了,说我自有了别的门路,他们李氏金针供不起我这尊大佛,让我莫要再随意踏足李氏金针的大门了。”
说罢这些,柳传洲再也忍不住擦起了眼泪:真不愧是主仆,主子比仆人还要厉害,真是盯着他的伤心处一戳一个准。
对此,乔苒倒是半点不奇怪。如这等以姓氏冠名,一代一代传承的医道大族,都是格外自傲的。眼下,柳传洲一个外姓的“旁听”李氏金针学徒居然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进了太医署,这对于李氏金针来说不亚于抽上脸庞的一记狠狠的耳光,心里不膈应才怪。
只是停了月钱不予施手帮忙没有动用人脉打压已算是仁慈的了。
“难怪你如此要紧着钻研了。”乔苒说着瞟了眼屋子角落里的药酒罐子,说道。
柳传洲见状,不忘再接再厉的出口相劝:“所以乔大人,我们赶紧做了药酒来卖钱好补贴家用。”
毕竟长安城这等地方,光靠太医署的俸禄,日子过久了当真有种捉襟见肘的感觉。
乔苒笑着应了一声,打量了一番面前的柳传洲,见他不仅饿的狠了,身上也是十分邋遢。虽然套的是太医署的袍子,细看的话还是能看到袍角的污迹,浑身上下都是一副不曾打理的样子,先前看到他时,他似乎还不是这样的。
乔苒不解:“最近太医署很是磋磨人么?你怎的这幅样子?”
柳传洲将最后一口饭扒拉入腹,而后打了个饱嗝,神情惬意的瘫坐在椅子上,道:“如今的陛下虽说没有充盈后宫,整个皇城之内,真正的主子也只陛下和大殿下两位,可这两位近些时日却委实令太医署忙的焦头烂额,我虽还没有机会为陛下和大殿下看诊,可后面小跑着打下手也是要的,跑的急了有时候就懒得换洗袍子了。”
这话让乔苒有些意外:“陛下和大殿下近些时日身体欠佳么?”若是如此的话,怎的没听她那个大嘴巴的上峰甄仕远说呢?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柳传洲揉着吃饱的肚子,同她说着,“陛下忧思过多,难以入眠,老毛病了。”
听到“忧思过多”乔苒恍然:“陛下似乎有熏香提神做事的习惯。”
柳传洲点头,叹了口气,似是怜悯:“陛下也有些可怜呢!”
“你一个小小的太医署大夫,陛下用你可怜?”红豆憋了好一会儿了,这话一出,立刻插了一句话进来。
她不懂那些大道理,只有自己朴素的道理,虽然很多话有些伤人,但细一想却不是没有道理的。
柳传洲再次被噎了一下,瞪了眼红豆:“你懂个什么?”
陛下以女子之身为帝,要坐稳这个位子并不容易,因着不同寻常,所以众人落在她身上的审视会更多,也会更严格。政绩平平的,无功无过对她来说就是大过,所以,她要成为一个明君。
“陛下是个很聪明的人,也是个很努力的人,但要做明君,她必须更努力。”乔苒说道,有些事说出来有些“大逆不道”了。
在她看来,如今的陛下同寻常人相比,确实是个聪明人,也很努力,可要从一个从未被作为储君培养过的公主直接跳跃成为一个史书留名的明君,陛下需要的不止是努力,更需要经验阅历的沉淀。她并非天赋异禀天生帝王之人,却又不得不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速成长,揠苗助长总会有些影响,如今陛下不过三十出头便已青丝染雪便是最好的证明。
所以陛下熏香提神做事,忧思过多不奇怪。
至于大殿下,乔苒不是圣人,也委实难以对这个笨拙的因着一己喜好便随意害人的大殿下产生什么喜好之情来。
略过陛下,提起大殿下,柳传洲神情也是无比复杂:“大殿下真不是个好的病人。”
好的病人是主动配合大夫的,这样的病人即便不能痊愈,也能让大夫和药效发挥最大的作用,可大殿下真要说出来那便有些大不敬了。
大殿下非但不主动配合大夫,还会时常就似个孩子一般同大夫反着来,就像习惯了哭闹尝到甜头的孩子一般用作践自己身体的方式达到自己的目的。
大殿下当然还能说是个孩子,可他不是普通的孩子,是陛下唯一的子嗣,自小用金山银山以及无数太医心血药材堆砌起来活到那么大的孩子。
他是个孩子,却不能作为一个普通的孩子,于私,他耗费了巨大的人力和物力,耗费在他身上的钱财都不知能养活多少天灾之下活活饿死的百姓了。这话不是他说的,是有一日,大殿下又胡闹,引来陛下时陛下说的。于公,作为大殿下,他得了作为大殿下的好处,毕竟,若是出生在寻常人家的孩子的话,根本不可能活到这么大。得了好处,却没有表现过哪怕一点点身为储君的自觉。他就似个寻常的孩子一般,没有学会公平待人,仅凭一己喜恶随意为之。
唯一能让他听话的也就只有原大小姐了,可原大小姐也不是时时都在的,更何况太医署的那几个经验丰富的前辈对于与他们医道不同的符医,多少是不大喜欢的,因着这个缘故,若非不得已,太医署也不会去寻原大小姐。
就因着这两个病人,这些天太医署忙的够呛。
“大殿下那里既然有原大小姐在,太医署按理说不必那么麻烦才是。”乔苒听罢,却觉得有些奇怪,“我早前就曾听闻大殿下那里有原大小姐看着,不会有事,年宴那一日无意见到大殿下,似乎日常用药也都是原大小姐给的。”
“平日里确实是这样,”柳传洲点头道,“不过近些时日,大殿下一会儿吃错东西,一会儿又踢被子受了凉,一会儿又看花落水什么的,为此都发落了几批下人,这些小毛小病都是太医署在诊治,自然不成。”
其实,原先太医署还是想将此事交给原大小姐的,没想到原大小姐却以这些病本就是太医署所长这话堵了回来。
说者有没有心他不知道,不过听者却是真的气坏了。太医署里不少大夫,尤其是几位经验丰富的老大夫为此气的请了好几日的假。
原大小姐这话什么意思,是太医署只配治这些小毛小病不成?只是气归气,最终这件事还是落到太医署头上来了。可太医署前去的大夫去了一趟回来之后又发了一通火,原因无他,开药方时,大夫询问原大小姐大殿下的身子禁忌,却被原大小姐以“你是太医,何故还要来问我”这句话给堵了回来。
原先大家还在奇怪大殿下这胡闹的性子到底是随了谁,如今私下里不少人,哦,主要是他们太医署的人都在说,这分明就是同原大小姐学的。
难怪大殿下如此喜欢原大小姐,原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不是没有道理的。
发了一通牢骚,柳传洲心里舒畅了不少,倒是对面的女孩子认真听着,听到这里,却是若有所思,顿了半晌之后,才道:“吃错东西、看花落水、踢被子受凉,这不都是小孩子不懂事么?大殿下如此听原大小姐的话,你们便不曾请原大小姐劝劝?”
“没用啊!”柳传洲闻言却叹了口气,道,“劝是早劝过了,没什么用处。”
乔苒嗯了一声,没有再问,垂眸若有所思。
又发了几句牢骚觉得肚子空了一些的柳传洲再次起身走到锅旁,用锅铲盛了最后一点饭,就着饭菜的汤汁尽数入腹之后柳传洲才起身告辞。
吃的如此干净红豆抽了抽嘴角,对一旁的唐中元道:“这饭桶比你还能吃,下次饭点见他来莫要轻易让他进门了。”
唐中元:“”他不过是一个正常成年男子的饭量,一顿两大碗,不是很正常么?
一旁揪着小白后颈让小白动弹不得的裴卿卿见没有人注意她们,便朝乔苒勾了勾手指头,示意她附耳过来,有悄悄话要对她说。
小丫头要做什么?乔苒笑着摇了摇头,低下身子,便见裴卿卿坐直了身子凑在她耳边轻声道:“乔小姐,我瞧你方才在那个姓柳的饭桶说完话之后,似乎在想着什么事情,要不要我跑一趟,把张解给你找来?”
这种时候,可是张解出现的大好机会呢!诶,她当真是每天都在为张解这个不省心的操碎了心,裴卿卿无奈的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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