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在此处作甚?”
匀婉一惊,手中拓本掉落在地。她一听便认出是杨太后身边祖筠的声音,微微吸一口气转身,看向她身后见没别的人在,才对她笑说:“是你。”
祖筠朝她道了万福,瞥了眼地上拓本,便要去捡。只是拂玉已早一步拾起,掸弹土放回匀婉手里。匀婉接过来,余光瞅见祖筠盯着她手中的书封,因直接举起来说:“这些日子气候生异,本位特来看看古时贤哲是如何处置的,才拿起一本西晋乐师讲史的卷册,尚未翻看,你就来了。”
祖筠看那书封上写着《师春》二字,心中记下,又笑道:“方才惊到了娘子,是奴婢不对。太后娘娘也是做这打算,遂先让奴婢看看这太清楼里面有没有别人。奴婢虽然身份低微,也忍不住说一句,这宫里后妃中怕也就娘子最有这份儿心了。”
匀婉笑说不敢。
祖筠出去搀扶杨太后进来,匀婉与她寒暄几句就借故离开。
她前脚刚走,杨太后便问祖筠:“方才她看的哪本书。”
祖筠从卷册中找出来呈上,杨太后打开略略翻了一遍道:“你一开始说是《师春》,老身还稍稍担心了,幸而里面没有什么。”
“真有那么多地方记载着,只怕也不会被娘娘看中。”
杨太后把书合上,重重按到祖筠手里:“若后宫中人都有你这种心思,老身才不必这般疲累。”
说罢,也自顾自找起什么来。
只是这番话均传到匀婉的耳中,她默默躲在门外,侧身看着拂玉,示意她小声,两人于是蹑手蹑脚踏下石阶,步回薰兰阁去了。
另一边尚馥芝随杨婠到了她住的雪香阁用膳,等了没多久便叫唤渴。
碧袖先端两碗膏汤上来说:“我们娘子平时饮水多些,初秋留了不少荔枝膏,这几日天热翻出来,发现还能喝,早上出门便吩咐预备上了。”
尚馥芝尝了一点,问:“这喝着倒不似荔枝的味道。”
杨婠笑说:“你舌头倒仔细,这用的是龙眼,叫它荔枝奴,也不算骗你。”
尚馥芝哼笑一声:“就你嘴巧,龙眼便龙眼,与荔枝有何关系。”
杨婠道:“这不是我说的,五月荔枝六月龙眼,‘南人谓之荔枝奴,以其常随于后也’①。”
尚馥芝叹气撇嘴:“常随其后便为奴,那我岂不是那郭颢蓁的奴婢了。”
杨婠抿嘴笑道:“你啊,就是想太多。官家这些妃子除了你,哪里还有敢与圣人明面儿上起争执的?你若是奴婢,我这还得躲你后边儿的,不更是奴婢的奴婢?我还是那句话,论这张面皮,身段,你都是顶尖,圣人再不乐意恩宠都在你这边,你又何必一直与她置气?”
“好,不提她也罢,咱们提你这儿的厨娘,手脚可当真没有我阁子里的快,我坐下来都这许久,一道菜都没出来。”
杨婠起身道:“你等着,我亲自替你去催。”
尚馥芝笑着垂首瞧自己的指甲,悠悠说:“算你有些良心。”
碧袖陪着杨婠出屋,走了几步,对她悄声道:“娘子,方才苗才人与太后娘娘前后脚进太清楼,苗才人没多久即出来了,不知道两人在里面说了什么。”
杨婠斜眼看着屋子,嘴中喃喃道:“说是说不了什么,真有话,留她在慈寿宫也能说。只不过昨晚听闻太后娘娘为求雨祈福跪了一夜,早上来得也迟,看她腿脚亦不大舒坦。就这样,她们两个还都不约去太清楼,是在找什么书?”
自重阳宴饮之后,杨婠便意识到自己往常忽略了苗匀婉的存在,曾暗道“倘有日在这村姑手中出了岔子,才当真是仰首以为脚踩临天之地,垂眼才知身悬不测之渊”。只是匀婉做人处处提防,事事小心,让她捉摸不透,遂常遣人盯紧。
全因杨婠忘不了匀婉填的《西河》词,那句“莫争兰香在花不在叶,叶落安能花自处”,竟似意有所指,一股唇亡齿寒的味道。假使那话是对所有后妃说得,又是谁让叶落,谁让花孤呢?
她吩咐别的宫女把大小事都看仔细点,自己回到屋里说:“这就该好了,怨不得我这儿厨娘,全因你来,吃的与我平日预备的不同,才费了些时候。”
尚馥芝乐道:“不怨厨娘该赖你,吃的那么清淡,就与你这阁子的名儿一样,叫雪香阁,雪哪有香?你这儿哪有滋味儿?你瞧官家什么时候到你这里用膳过?”
“哎呦,你这一连串问的全跟我照顾不周一样,你这般嫌弃,别总来我这儿讨吃的,好似官家亏待了你,日日饿得像个乞婆儿。”
尚馥芝“哎”了一声,抓过杨婠的手,娇声道:“说到这,你不如把那荔枝膏也给我带回去,左右你都不爱有味儿的东西,我那儿的紫苏桂沉浆早就没了。”
杨婠无法,只好又应了她,让碧袖带采薰下去拿。
不多阵,采薰碧袖携着几个侍婢一起回来,铺桌摆菜,伺候用膳。
几人来来往往,桌上主菜已有炒鹌鹑,芙蓉鸡,面丝盘兔,玫瑰羊心,蓼芽春盘面,羊肝珍珠粉。另有许多小碟甜食,酱梨,槽茄,蒜苗干,三合菜,不逐一细说。
尚馥芝一看:“你这厨娘确实不大会,这东一道西一道没个说法,想来是平日太少做,不懂得安排。”
杨婠道:“我这若做得过你那里,最承恩宠的岂不是我了。”
两人几轮说笑,便是一日过去。
九月三十,下午。
赵祯从后殿出来,身子十分乏力,加上天气闷热至极,他胸中烦闷,遂往翰林天文院走,想看看这日子什么时候结束。
周成奉问:“官家,不用步辇吗?”
赵祯摇头:“朕走一走很好,如此天气,怕是步辇官身上也不舒爽。”
周成奉严闻应赶忙颂说赵祯体恤仁爱之德。
赵祯让他们打住。
到了天文院,有主簿出来听训。
赵祯问为何一连几日崇天台与天文院报的天象出入很大,每次崇天台说有雨,天文院说无雨。
主簿回道:“平时也都容易有分歧,一般都是反复验证了才做数。这些天天象来要的太频繁,才有些应对不及。”
赵祯点头问:“可晌午时候,崇天台还是报有雨,你们怎么看?”
主簿说:“暂且看不出来,得等天黑了才行。不过陛下,浑仪上湿气已经很重,且听闻太后娘娘连着三日夜里都在崇天台祈雨,也许福泽遍地,当真就下了。”
①唐刘恂《岭表录异》有:荔枝方过,龙眼即熟,南人谓之荔枝奴,以其常随于后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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